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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宋庆法 于 2017-11-16 09:47 编辑
碧草天涯
临淄 宋庆法
前几年,因公曾经几次横贯内蒙境内,每到一地都匆匆而别,只能透过车窗玻璃,像电影画面那样,看疾闪而过、皎蓝天空里飘荡着的妖娆白云,还有绿野里泛着白光的蒙古包、牧人悠闲的姿态、尽情觅食的马牛羊,略开车窗一道缝隙,缕缕清爽的空气灌进车内,山水和着节拍,静听草原上弹响特有的乐章。
这次去内蒙,不是欣赏那碧草天涯,而是要面对一个不愿面对的事情。丁酉节庆,欢愉未尽,再过一天就是霜降了,一阵手机铃声响过,接起来听,句句低沉的声音,惊得我六神无主,那头说:“表弟在包头出了事故。”
原以为,事故不可避免,磕磕碰碰也属正常,思维中怎么也不敢往那方面想,最终还是得到了确认。
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怎么可能啊,他才50出头!表弟是80多岁姑姑唯一的儿子,别说白发人,黑发人也要有一定的心理承受力。表弟的儿子,节前刚刚在新疆武警服役期满,又进入特警队伍,节前还共同就餐过,节后几日父子双双奔赴各自岗位半月有余,噩耗就这么突然之间祸从天降。
毕竟要面对这个难以相信的事实。我作为善后家属的一员,容不得思前想后,立刻组织有关人员前往处理。那一刻起,恨不得一翅膀飞过去。
听说了事情的原委,妻子心细,见我匆匆凑付打点行装,再三叮嘱,包头那边天气冷,多带点御寒衣。话语里的牵挂之情无暇多想,一行人乘着暮色,直奔目的地。
车在路上疾驰,一行人心急如焚,到达黄骅境内竟遭遇路堵。车停路途空隙,眼前不断浮现表弟的音容笑貌。他高高个头,魁梧身材,国字脸上镶嵌着浓眉大眼,嘴角时常泛着笑容,走路也哼着小曲,从未见他有愁容满面的时候,是出了名的好人缘,亲朋好友谁遇到难事了,第一个想到的是他;每逢关键时刻,出现在我们面前的还是他。想一想他突然之间决绝人寰,我们像冬天野外脱去御寒衣,霎时冰冷刺骨。
瞅瞅车窗外天际残缺一大半的月牙儿,是否在暗示着什么;簇拥在一起的星星也挤着怜悯眼泪。
表弟所在的是家矿山企业,传给我耳蜗的话音里,事故原因好像与电机械有关系,冥冥中我的幻觉是,表弟对电不熟悉,可能是不小心被电死的。至于是与否,还在路途,细致深究尚无必要。悬着的心,一直在颤抖,同车还有他的至亲,这些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
透过别人的话语,晓得姑姑只知道表弟伤到了腿,没有生命之虞。倘姑姑电话追问消息,纵是铁石心肠难掩哽咽。姑姑是个明白人,从只言片语里也能嗅出个梗概,那样的话,唯恐她老人家挺不住。
驶进包头境内,接待我们的矿山负责人介绍,那天班组正在改造提升设备,移动机器时,由于平衡出现偏差,设备要倒向地沟,眼看上百万元的机器即将报废,身强力壮的表弟,支开其他人,独自一人跳入地沟,想挽救设备毁于一旦,机器巨大的重量超过了他的承受能力,事故还是未能幸免。
悲哉痛哉,都可以装进我们的肚子里。此时,我们还不敢把实情告诉姑姑。哽咽在喉,鱼刺般难受。同去的表妹再也掩抑不住,嚎啕泣声,呼唤亡灵。 然后,也是掩饰住一切,电话告诉姑姑,表弟只是伤到了腿,没有大事。
但做母亲的哪一个不时刻惦记自己的孩子?她每个几个时辰就电话询问一次,每一次电话铃声,都是对儿子的声声呼唤,就是这唤儿声,我们先把电话掐断相拥而泣,然后强忍悲痛,一次次遮掩过去。虽说姑姑已年逾古稀,通话次数多了,她要求说:“你们不要瞒我,什么情况给我发条微信看看。”
表妹左一把右一把擦了擦眼泪,糯糯回复道:病房里不让拍照。没想到姑姑还是紧追不舍,“医院不让拍照,受重伤的人他一定喊疼,你们录个音给我发过来听听也行。”
千里之外的姑姑这一微不足道要求,我们却无法满足。她哪里知道,自己的儿子永远不会叫娘喊疼了。
善后末段,纸里已经包不住火,我说:“将实情告诉姑姑吧,痛肯定要痛,让她老人家接受这个现实。”
我直言道:“姑姑现在还认为表弟存一丝活着的希望,不如跟她说实话,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咱们瞒得了今日,明日怎样自圆其说?”
撕心裂肺的音讯,据说姑姑听后愣了半晌,从丧子之痛挺过来,问:“其他人没事吧?”
她关心自己的爱子,神志清醒的第一句话,令我们大感意外。人人都是父母的孩子,她忍着心灵剧痛,从昏昏中说出的这句话,老太太没有一句豪言壮语。
低沉的天幕下,一株草,是草原的魂,表弟已化作草原里的一株草。
表兄在此祈祷:表弟,天当你就是那牧羊的“苏武”,多少年以后,天也苍苍,野亦茫茫。
不敢盼黎明,黎明却不顾我。翌日,仰望蓝天,结伴儿同行的雁阵,叫声里,是对北方的留恋,还是对表弟之死的哀鸣?对空自语,雁啊雁,你能否慢点飞,慢点再慢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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