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宝拾荒

疯子

宝宝拾荒
周村、张志成

一

宝宝姓刘，因他家三代单传，故他爹给他取乳名为宝，学名为刘宝。从小叫惯了宝宝，那个“刘”字便被人们忘却了。当地人的称呼是不管你的辈分有多高，在喊辈分称呼前，都会加上乳名的。于是三里五乡的人们只要见了他，都正儿八经地喊他：宝宝哥哥、宝宝叔叔、宝宝爷爷、宝宝侄儿等，外地人听来很觉有趣。
宝宝是个老光棍儿，今年六十五岁了，出门前胡子刮得光光，衣帽穿戴整整齐齐。按他地说法是：如果有女人想和他亲个嘴儿，怕胡子给人家扎出血来。
到了这个年龄，他还保留着三个爱好：一是想法儿找个老伴打嘴仗，二是捡破烂，三是钓鱼，他常说，缺一不算宝宝。
宝宝是个有福之人，两个儿子都在南方开公司，都是大款。这不前几天大儿子给他送来一辆上海大众轿车，从本地给他雇了一位司机，专职拉着他到处转悠着玩儿。至于花钱，他两个儿子轮流着给他打钱，每月都是一万一万的向他的银行卡里打，他常说：“宝宝是有钱人啊。”
即便如此，他还是骂儿子不孝，说：“给我这么多钱算个毛啊，不知道光棍儿苦吗，就不想给你们找个后妈孝敬呀，T M都是些混球。唉，命苦啊，只有自己物色了。”
宝宝的日常安排很有讲究，每周一三五捡破烂，周二和周四或走朋友或看同学，也或下棋喝茶和到邻村尹寡妇家串门儿。至于双休日是钓鱼的日子，这两天人多，调多少鱼儿不在乎，图得就是个凑热闹。这两天也是双丰收的日子，宝宝管钓鱼，司机管捡矿泉水瓶子。本来司机是不愿意干的，宝宝说卖了钱归司机所有，小张才勉强地答应下来。
宝宝钓的鱼一条也不要，傍晚的时候一并送给尹寡妇家，把司机打发走后，两个人才吃鱼喝酒得过把二人世界的日子。之后乘着酒兴，唱着：“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二里路的距离，晕晕乎乎的一会儿就到家了。
宝宝这个人很幽默豁达，尤其周年二周四这两天，一旦有人下棋找不到对手就会喊他，他是有求必应的。说实话，他这个人真不会下棋，只是略知象走田，马走日，大炮隔人打，小卒子一去不还乡的走法。但是他很机灵，会偷棋子儿，一旦被人发现打死不认帐就是了。至于对手也不甚在乎，找宝宝下棋也只为图个乐子罢了。有一次乘对方打电话的功夫，闪电似地偷了一枚棋子，等对方坐下后才发现自己少了一枚老蒋子，没了老蒋子这棋还怎么下？气得对方一拍桌子，棋子都蹦达着乱了套。“靠，我说宝宝儿，都说你会偷棋子儿，你偷了老蒋子去算啥？不想下可以不下么，你别出洋相呀。”
幸亏没有人看笑话，要不得笑破肚皮。宝宝自觉弄巧成拙了，闹了个大红脸儿，赶紧掏出一根自卷烟递上说：“别咋呼，都怨我拿错了，来，抽棵烟消消气吧。”

二

“别别别，听说老闫抽了你一口烟闷住了一个多小时，现掐住人中穴五分钟才喘过气来，是真的不？”棋友没好气道。
“那还有假？我这烟叶是我战友用快递寄来的，是正宗的东北老烟叶，劲头大着呢，那天张庄老孙长馋，偷着抽了我一根，一下子闷住了两天零三小时五分二十五秒才抢救过来，你说危险不？”
“哈哈哈哈，”那人笑得擦着眼泪说：“你是吃柳条拉框子——现编的吧？你这吹牛皮的脸皮儿，怕是东风五十号导弹也打不透的吧，哈哈哈哈……”
虽说宝宝说话不太着调，大人小孩却都喜欢他，不管啥时候，只要他在某个地方一坐，不大会儿的功夫，他的身边就会围满了人。
宝宝做起事情来却很靠谱的。就说司机小张吧，是个三十余岁的人，也不知道宝宝的儿子给他开多少工资，家庭状况也不算好。但是他很爱面子，拉着宝宝干啥都行，最烦的就是跟着他捡破烂，年轻轻的一个人，整天价跟着老头拾荒，又是本地人，碰到熟人感觉丢死个人。
幸亏卖了钱老头一分也不要，都给了他。一个月算下来他竟多收入了两千多元，天长日久的，他的脸皮和钱比起来，反而觉着多了些光彩。
自从跟宝宝介入了捡破烂的行当，小张越来越觉着是跟了个贵人。尤其是城里的生活小区，那垃圾桶不亚于是个宝库，没有穿过的工作服和少数西服，每天都能捡得到。里面女人的居多，样式也多，大都是没穿过也或只穿过一次就扔了得。扔衣服的人都很爱面子，大都是用塑料布或方便袋包好了的，不算很脏。
他两个拉去破烂市，在地摊子上一摆，最抢手的就是工作服了。客户多是个体经营者，他们用很低的价格买回去，再当作新工作服发放给工人，工人照样称赞老板有良心，是个以人为本的好老板。至于那些卖不了的，尤其是女装，要么论斤卖，要么叠把整齐塞入捐助箱内。
他俩的收获远不止这些，有时还会捡到，上世纪六十年代至九十年代的布票、邮票、粮票、肉票、煤票等等，甚至还捡到一本集邮集，这些东西都有收藏价值的，甚至当场就有人想出高价收买。
宝宝最喜欢的就是捡到了一本保存接近完好的，上世纪1962年出版的电影月刊合订本，里面有好多老电影脚本，比如《冬梅》、《刘三姐》、《烈火中永生》、《自有后来人》等，宝宝如获至宝，爱不释手。他还捡到了一本《鲁中工运史》，里面记载了从德国在鲁中挖煤修铁路始，到工人抗战史，解放战争史等珍贵资料。之后在和人们聊天时插进些许，起到了传统教育的效果。
刘家村是个大村，长病生灾的人相对多些，宝宝知道后，都会或多或少地给予帮助，当人们感谢他时，他就笑哈哈地说：“差咧差咧，这不是我的钱，是俺老婆的肚子好，生得好儿子的钱。”只一句笑话，就把施恩图报的想法抹得一干二净。

三

司机小张是个正直的人，也是个精于算计的人，自从跟着老头走上拾荒之路，路子越走越宽。因为他们是开着汽车捡破烂，各生活小区丢垃圾的高峰期他们都门清，其效率也水涨船高，到月末算下来，他们的月收入已超过四千元。这些钱老头从来不过问，他的意思是：只要能使国家废物再利用就足够了，至于钱，儿子给的钱就足够花不了的了。
小张拿着这些钱感到诚惶诚恐，不说别的，就说汽油费就是个不小的开支，这钱他拿着是心不安和惭愧的，总想为老头做点什么。从此后，给汽车加油他再也不向老头要钱了，并且经常向尹寡妇家跑。
尹寡妇还不足六十岁，只有一个女儿在深圳打工，很少给家里寄钱，还是不要不给的那种，故平时刘宝宝对他的接济是至关重要的。在小张的长期劝说下，尹寡妇终于被小张拉去了宝宝家。按当地的习俗是，男方每月给女方一千元，女方吃穿住都在男方家里搭伙过日子。而宝宝开出的条件是：可以每月给尹寡妇开两千元，但是不能干涉他的经济来源和去向，也不能干涉他的日常行动。由于多年寡妇生活的原因，尹寡妇爱清静，宝宝的安排正和她的意思，于是，一个比较完美的家庭就建立起来了。
就此，宝宝感到生活无限美好，天天哼着小调儿，干啥也不觉累。
星期天是钓鱼的日子，这天午饭后，老天就下起了濛濛小雨，好多人都被雨水浇走了，而宝宝的鱼篓里也只有几条小草鱼，他很是不甘心。好在他的车里有雨伞，还能坚持下去。不过今天运气不好，鱼儿就是不上他的钩，反倒惹起了他的犟脾气，所有的人都走了他仍然坚持着。
眼看着天慢慢黑了下来，他的决心也动摇了，突然看到鱼浮子沉了下去，便急忙甩竿，想不到鱼竿怎么也甩不动，不觉心中大喜，心想这次准是钓了个大家伙，立刻把甩竿变成了拉线，慢慢的那个大家伙就露出了头，细看去原来是个烙饼鏊子般大小的一个大鳖，看样子足有二十斤。
大惊大喜之下他赶紧喊来小张，两个人下到水里才搬着它的鳖盖弄了上来。无奈那家伙缩着头摘不下钓钩，倒是小张有办法，他先是拿出一条小鱼放在大鳖面前，然后再轻轻地拉动钓线，那老鳖一是嘴馋小鱼，二是被钓钩拉的嘴疼，刚一露头，就被眼急手快的小张摘下了钓钩。
那老鳖解除了嘴疼，觉得还是逃命要紧，也不管小鱼了，掉头就跑。宝宝跑过去把它翻了个个，一脚踩住它的肚子，它四脚乱扒拉却动不了分毫。小张从车上拿来小绳子把它四脚捆住，放进蛇皮袋子就了了。
回到家已是晚上了，宝宝搬着蛇皮袋子放在堂屋当央，蛇皮袋子还在胡乱动弹着，尹寡妇急忙问道：“宝宝儿，你弄了个啥来耶？”
“给你找了个老伴儿来呗。”说着就抽出了蛇皮袋子，一个大王八四扬八爪地躺在了地上。
四

尹寡妇先是一惊，然后圆登杏眼骂道：“你个老不死的，你才是它的老伴儿呢。”
大家坐定后，尹寡妇问道：“这玩意儿这么大，你准备咋处理它？”
“吃了它呗，听说这玩意儿大补，对你我都会有好处的。”
“你个老不正经的，腚里就憋不出个好屁来。你知道不？这么大的鳖是有灵气的，没听说过某某厂的工人钓了个大鳖，他们四个人把它煮煮吃了，结果四个人死了三个，还有一个到现在还病在床上呢。”
刘宝本来也没有心吃掉它，原本的心思是想养着它。细想来这家伙是肉食动物，若想养好它也是个不小的开支，再说这么大的野生甲鱼是应该得到保护的。
和小张商量了一下就决定把它放生。说干就干，他们吃了点饭乘夜色就出发了。这个活儿不能等到白天，若把风声传出去，说不定会有多少有钱人来买它呢。即便是不买，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想来一观大鳖的风采呢。这事儿传出去，不但受到县领导的表扬，而且还上了县级党报呢。
人说运气好了挡也挡不住。有一次捡破烂的时候，他从垃圾堆里勾出了一个小皮包，看着挺漂亮就扔进了车里。回到家后拉开拉链便大吃一惊，里面竟有十几沓长了毛的百元大钞。
大家看后也都大张着嘴不知说甚么好，都被这个大馅饼咂懵了。等情绪稳定后，尹寡妇和小张说：“这可怎么办啊，该交给谁呀？”说罢，两个人的目光都看向宝宝。
宝宝拧起眉毛想了想，就下定了决心说：“我说谁都不交，谁有急用就给谁用。老尹呀，到明天你先在太阳光下晾晾收好它，到时候必定会有用处的。”
这一天是周二，是吃茶和玩儿的日子。有了尹寡妇陪着，宝宝外出的兴趣减了大半，虽然岁数都大了些，那打情骂俏的话儿依然不减当年。
大家喝着茶聊天，尹寡妇便洗手和面擀水饺皮儿准备吃水饺。尹寡妇一边干活一边说：“听说隔壁村的小寡妇李爱琴遭了车祸碰断了一条腿，那司机逃逸了。只可惜他还有一个儿子刚上大学，又没有钱交住院费，就放出话来说：‘谁要是交钱给她治好了腿，如果是位光棍儿的话，无论年龄大小就嫁给他做老婆，说来真是可怜耶。’”
宝宝儿一听就黑乎了脸，李爱琴是他战友的儿媳妇儿，前两年战友的儿子得重病去世，至今老战友欠他的钱还没有还呢。
只见刘宝猛然站起，二话不说就跑到里屋里，用一个方便兜装了钱走出来。尹寡妇一看就急眼了，大喊道：“你干啥，不许你把钱花在李爱芹那里哈。”
刘宝伸手抓起几个水饺皮儿，“啪啪啪”甩了出去，两张贴在尹寡妇的左右眼上，一张粘住了她的嘴，说：“这是老子当兵练出来的枪法，两步之内弹无虚发，那是百发百中得哈。”说着拉着小张嘿嘿笑着跑了出去。
尹寡妇气得跳着脚大骂：“刘宝你个瘪犊子，你们男人没个好东西，总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就你那熊样子还想老牛吃嫩草啊，哇哇哇哇，我滴个老天爷呀，还有天理吗，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