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玩月楼主 于 2015-4-3 10:42 编辑
春夜喜雨
王光福
近五十年前,一个小男孩坐在门槛上,踢着屋檐上溜下的雨水,听奶奶讲故事:孙悟空大闹天宫,当了天爷爷。有个种地的来求雨,他就让龙王下雨;可又来了一个收姜的,要求晴天好晒姜。孙悟空不知怎么办。一个船夫来求风,孙悟空就让风婆刮风;谁知又来一个果农说别刮风,怕磨坏了树上的梨子。孙悟空挓挲着手,更是没了主张。无法可想,就去找真正的天爷爷。天爷爷翻翻眼皮笑笑说:“不难不难——黑夜下大雨,白天晒干姜;大风顺河刮,小风串梨行。” 我很喜欢这故事,它讲活了旧时劳动者的甘苦生活。特别是“黑夜下大雨,白天晒干姜”两句,我更是觉着好,因为我家世代种地,上大学之前,有一段日子,我也和农田、庄稼日日打着交道。我知道,农人辛勤劳作,固然也盼个雨天好歇息歇息。但是,今天锄完了西坡的地,明天还要到东坡去晒粪,日日月月,都像活在《豳风·七月》里,所以还是黑夜下雨白天晴天的好。老家在山沟沟里,没见过船,也无大片的梨树,我自小对风的感觉就不如对雨深。现在,明明知道老家的农田久已不种庄稼,到了该下雨时还是盼着下雨。雨不来心焦,雨来了,就和老婆站在窗前,指着路上纷纷的雨点说:“下四指也行,最好是一镢深,若下透地,就再好不过了。” 星期天下午,我到留仙湖大草坪东南角的小土坡上欣赏那五六棵银装素裹的杜梨树,一个老学生来电话,说晚上聚聚喝几杯。我下意识地说行,一定去。到了酒店前,看看时间还早,就在旁边闲转。在一片花树丛中,我突然闻到一股十分亲切的臭味,像是见到了久别重逢的老乡,只是一时叫不出他的名字来。我犟着鼻子像狗一样搐送过去,看到一块一块的粪坷垃散在树下,有的已被翻刨在土中,有的正等着明天有人来翻。 我一下子就想起了我家南窗外的那几垄韭菜,都好几年了,长得像一片细牛毛,从来没给它们上过肥。不是不想上,而是没有——若是雇车到老家邻居羊圈里去挖一袋羊粪来,估计韭菜会很高兴,可也实在有点煞有介事;假如买点化学肥料上上,省事倒是省事,可又吃着不放心。这次我既然看见真粪,焉有不顺势攫取之理。于是就到酒店里,问人家要两个黑塑料袋,套起来,慌慌张张到树丛里,望着大的粪块捡起来,几个弯腰就捡满了。一手提着鼓鼓囊囊的塑料袋,一手在屁股上扑打扑打,搐送搐送鼻子,真舒坦,比喝小二就驴肉还受用。 星期一中午,拿上锤子,和老婆到窗台下砸粪。我把粪坷垃一块一块拿出来,摆到水泥地上,问道:“臭不臭?你说这是啥粪?”老婆搐送着鼻子说:“不大像粪,可能是滓泥。”我有些不信,就拿起一块来掰开,说:“这不是牛粪就是马粪,你看里边有毛。”老婆说:“别管有毛没毛,只要臭就是好粪。”噼噼啪啪、乒乒乓乓,我用锤子,老婆抡镢头,一会就砸完了。——只恨当时为何把两个袋子套起来,若是弄两袋子就好了。 晒了一天,晒干了,粪里边的虫子也晒死了。星期二傍晚,老婆刨沟,我用铁锸子把粪溜溜到韭菜行间。粪太少,分不均匀,好在韭菜没有嘴,就是有攀比心也说不出口来。老婆一边安慰着,一边拢土把粪盖住,说:“清明节咱闺女回来,就可以割一茬,包饺子吃了。”我就直起腰来要去提水,老婆抬头看看天,说:“天气预报说了,今晚有雨,回家等着吧。” 老婆虽然不是则天皇帝或慈禧太后,可说的竟是金口玉言。从七点多开始,就淅淅沥沥起来。楼头上有一盏路灯,透过厨房的窗子正好看见。老婆看着电视,隔一会过去瞅瞅,隔一会过去瞅瞅,连说:“下得好,再下,再下!”我也放下书跑过去,却瞧不出所以然。老婆摁住我的脖子,找准角度,说:“看,大不大?”灯影里,雨哗哗地下着,斜风一吹,偶或现出几缕艳丽的色彩,把我的眼睛都看湿了。夜里起来上厕所,路灯已经灭了,我站在窗子旁侧耳细听,刷刷刷刷,刷刷刷刷,不禁想起余光中《听听那冷雨》来,连打了两个喷嚏。 星期三早晨,窗外细雨迷蒙。我问老婆:“你说下了多深?”她说:“最少也够四指了。”我说:“今天晚上还下,凑够一镢深,干了半年的花草树木就都解过渴来了。”吃完一碗面条,我抹抹嘴,提溜上书包下楼去拼车上班。到楼后,看看那几垄韭菜,瑟瑟缩缩地闪着冷绿,也不知那什么粪或泥有没有吃上劲。到南关桥,搭上同事的小汽车,我说:“大草坪的那几棵杜梨不知咋样了?”车一转弯,就上了将军路,我一扭头,从嫩黄的柳行间看见那些杜梨树,楚楚可怜地依然开得满身洁白。我本来想说“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不知怎的说出来却是:“大风顺河刮,小风串梨行”。 2015.04.0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