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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富贵不富贵 临淄/冯景武
张富贵很不富贵。
张富贵辜负了他老子给他取这个名字的美好愿望,反而在50岁上成了村里最穷的穷人。张富贵不抽烟不喝酒,因为他没钱。张富贵也没有田地,村里分给他的一亩多田,早在十年前就荒芜成了草原,后来逐渐成了村里公开的墓地。张富贵不知道春夏秋冬一年几季,他就两身衣服,暖穿单,冷穿棉,季节变换和他基本上不发生关系。
不种地的头几年,张富贵吃原先存下的余粮,余粮吃完了,张富贵开始在村里挨门挨户的乞讨。张富贵讨饭很有意思,每到吃饭的功夫,他从村头第一家开始敲门:当,当,当。等一会儿,又是三下:当,当,当。如果还没人来开门,他便去敲第二家,从不直接推门而入。这或多或少的引起了村里人的尊敬,再说现在人都富裕了,谁家也不缺他那口吃的,张富贵挨家挨户的来,转一圈便是几个月。后来甚至成了村里人的一种习惯,张富贵该来的时候没来,那家人就开始嘀咕:这月张富贵怎没来?是不是病了?等等。
张富贵从不到我家要饭。要了上家,总是隔开我家再去要下家。村里有人同他开玩笑:富贵,怎不去老冯家要?他家里饭不香?张富贵咧开嘴笑:等我闹病的时候去他家讨药吃!我母亲是村里的卫生员。
前年冬天的一个周末,我回老家看望父母。晚上一家老小守在电视旁被“小燕子”弄得神魂颠倒,我不爱看,便到母亲的药房里读书。大约十点多的时候,有人敲门:当,当,当。隔了一会儿,又是当,当,当。我开门,认出是张富贵。我打心眼里嫌恶他,才五十来岁的年纪,就不劳而获甘当乞丐,也太没有人格和自尊了吧?我总觉得是村里人的善良纵容了他的懒惰,怂恿了他的恶习。我恶声恶气的说:有事?张富贵捧着肚子,畏首畏缩:肚子疼,讨点药吃!我说:我妈在北屋,自个要去。然后不再理他,径自回屋读书。
天很冷,在城里住惯了暖气屋子,实在受不了这冷冰冰的药房,我把父亲烹茶用的蜂窝煤炉子搬进来,升上火,没有烟囱,幸好蜂窝煤燃着后没有烟雾,一股蓝悠悠的火苗弄得屋里春意盎然。我很惬意的烧水泡脚、读书,然后慢慢地歪到地上,失去知觉。
煤气中毒被抢救过来以后,母亲眼泪汪汪地对我说,是张富贵救了你,是张富贵救了你。原来张富贵去讨药的时候,电视正演到精彩的地方,母亲不耐烦地让他等着,后来张富贵肚疼的厉害,实在忍不住了,母亲才极不情愿的去给他拿药,推开药房的门,便看见我躺在地上。
春节的时候,母亲让我去“答谢”张富贵。张富贵的“家”让我大吃一惊:断垣残壁环堵萧然,屋子里一张破桌一堵破炕,别无长物。倒是窗台上的物件让我眼前一亮,那是一把胡琴和一本佛经。“你还玩这个?”我把玩着胡琴问他,张富贵一改我来时的举止失措,眼睛亮起来:“这个?二十多年了!”。拿起佛经,张富贵说:这是俺爹留给我的,他让我琢磨里头的道理,你看看,我都翻烂了,才琢磨出钱财是身外之物,身体不过一具行囊的道理,也不知对不对?我没话说,我忽然对他生出了深深的敬畏。
留下带去的吃食,我摸出二百元钱给他。张富贵慌乱地摇着双手,急得脸通红:这是干么?这是干么?你别打我的脸!你别看不起人!我讪讪的收起钱。他说,钱现在对我没意义,我吃百家饭,穿百家衣,要钱干么?毛主席说要跑步进入共产主义,我现在就是共产主义!我上午读读佛经,下午弹琴,晚上干工作,我不能白吃乡亲们的饭!我说你还干工作?你干啥工作?张富贵忽然扭捏起来,摇手说:不说了不说了,我给你弹段琴吧!
搬了胡琴到院子里,张富贵很专注地弹起来,我入神地听着,不懂,却心随琴动,恍然忘我。斜阳映照下,张富贵端坐奏琴的样子象是一尊佛。
我心里忽然又有了那一种敬畏。
今年春天,我忽然在电视上见到了张富贵。那是因为村子里发生的一桩案子。村里一个风流女人的丈夫突然死了,有人举报是奸夫淫妇谋杀亲夫,并且拿出了确凿的证据,案子由此而破。那个举报人就是张富贵。县长在授奖仪式上说,张富贵同志二十年如一日,义务担任村里的巡夜守卫......
县长最后隆重邀请张富贵同志到县养老院里生活。
张富贵在电视上慌乱的摇着双手说:不行不行,我还要到村里守夜呢,我不能白吃乡亲们的饭哪!
通联:周村东街1053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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