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四丫的春天（中篇）1

薛华

二十七
早上，杨思雅是被手机铃声闹醒的。不用看手机她也知道是三姐在催她呢。
抓过手机，竟然是罗云。自打去家居商场上班，有阵子没和这女人联系了。前几天杨思雅才听说这她被一个有贼钱没人样的男人包养了，想象得出罗云也是穷途末路没招的招了，要不然，以她的脾性是不会这么没条件的。
“喂……”
“四丫，忙嘛呢？要没事干跟姐办点事去？”声音雅中带嗲。
“我……忙着呢……等会就去……上班。”
“行了吧，我以为你也就在那破商场里玩几天呢，咋，还干上瘾了？”
“我真要……上班，没事我先……挂了啊。”
杨思雅不想跟罗云说起魏廷臣的事，都熟头熟脸的，扔过几句有滋没味的话来，干听着没劲。
“别别别……”罗云那边有点着急了，“四丫，这事非你出面不可，姐求你了。今天别上班了，我帮你请个假，工资双倍行不？”
罗云可不是随便降低自个身价的女人，到底什么事非要让她参与啊。杨思雅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
“是这样四丫，”罗云又恢复了先前的优雅：“柱哥出了点事你听说了吗？”
杨思雅心里一愣，这么多年了，罗云还挂念着这小子呢。
“啥事？没……没听说啊。”
“也没啥大事，就是砍了俩人，被人抓去了。”
“这不很……正常吗。”杨思雅边说边来到客厅，茶几上已经摆好了几样早点，都是她爱吃的，邢伟人却不见了，大概是又去晨练了吧。
“多送俩……钱，几天就……就出来了。”
“不是被公家抓走了，是聂磊，被聂磊的人弄走了。”
杨思雅明白了。
“罗姐，我……好几年都没跟聂磊……联系了，这忙……我怕是……怕是帮不上。”
“四丫，我都打听好了，聂老大还是对你念念不忘，只要雅妹肯出面，聂磊一定乖乖听你的。”
“罗姐，我……我……”
“四丫，聂磊放出话来，今天就要卸掉柱哥一条腿。你说，你柱哥那么要强的一个人，这不等于要了他的命嘛。姐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求你……”
听着罗云的抽泣声，杨思雅心软了。
“唉……你啊……就是……贱！”杨思雅恨恨地说，“你忘了当……年孟柱怎么甩……甩掉你的了？”她一面问罗云又一面暗暗地问自己，如果聂磊出了事，她会不会像罗云这样不遗余力地去犯贱帮他。
“我就知道四丫不会见死不救，你等着，我一会儿开车过去接你。”罗云听出了杨思雅的话有活口，马上套牢了下一步。
“好吧……”杨思雅无奈地扔下一句：“那……我试试吧。”
杨思雅看看表，立马拨通了三姐杨萍的电话，在对方的唠叨声里扔下句“今天加班”的话就收了线。走到卫生间，看看镜中的自己，竟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魏廷臣，也许我们真的还是有缘无份呢。

二十八
越近年根儿，年味也越来越浓。赶年集的人们买东西就跟不要钱了似的大包小包的连背带挎。走在路上，满头满脸的都是笑意。
杨思雅似乎也被感染了，竟然买了好多居家的用品，过年了，即便是租来的房子也还是要好好收拾一下的。
杨思雅没让罗云把她送回家，看着女人万分感激的样子，她不知是该可怜罗云还是她自己。
聂磊要请她和罗云吃中午饭，她没答应。
见到他的第一眼，杨思雅承认他还是很多年轻女人们的偶像，而她竟然在第一时间拿他和邢伟暗暗做了对比。或许，杨思雅早已在潜意识里把邢伟默认成了自己的男人，只是她一直不肯承认罢了。
反正今天请了假，相亲没相成也没心情再去上班了。杨思雅买了把韭菜，绞了些肉馅，想了想，又到超市里买了个最短的擀面棍儿，准备回家给邢伟包饺子吃。
在娘家的时候都是姐姐们和老母亲一起包饺子擀面条，杨思雅几乎没怎么上前凑过。也就是在陆亮家里住的那五年，常见陆亮妈妈做这些吃食，开始她也想搭把手，可是每次那刁老太太见她笨手笨脚的样子都要指桑骂槐地嫌三道四，到底把杨思雅惹恼了，再也不往跟前凑了。所以，说起做饭，小打小闹地炒几个菜还可以，至于白案上的活儿，杨思雅的水平真的不是一般的差。
邢伟开门进来的时候，杨思雅正火急火燎地擀面皮呢。看着她手忙脚乱的狼狈样子，邢伟忍不住乐了：“这还没过年呢，咋想起包饺子了？”转身换下鞋子，想起什么似的又道：“不会是散伙饺子吧？别费那劲了，我带你出去吃去。”
杨思雅也不答话，手里照样忙活着。
邢伟洗了手出来，见杨思雅还在擀皮子，便也一屁股坐到沙发上，顺手拿起一个擀好的皮子，又乐了：“你这是哪国的饺子啊？这么厚的皮子，怎么吃啊。”再看看旁边包好的二十几个饺子，个个都跟面疙瘩差不多，还有几个咧着嘴露着一丁点可怜的肉馅儿。
“来吧，我擀皮子，你学着包吧，咱不要好看，把两边的皮儿捏严实了就行。”邢伟一面说一面去拿杨思雅手里的擀面棍儿。
“哟，不错，还知道买这东西。”邢伟扬扬小棍儿，又斜眼瞅瞅杨思雅，女人还是不说话，眼角上好像还挂着泪。
“来，看着啊，皮儿要这么擀。你知道不，从小我老妈就拿我当丫头养，这些活儿我打十几岁就学会了，长大后虽然没怎么做过，可学到手的东西一辈子都忘不了呢。”一会儿的功夫，邢伟已经擀好了一小沓圆圆的薄皮儿。
“咱俩合伙过日子这么久了，你从来没说过要自己包饺子啊。”看着杨思雅笨拙的样子，又拿起个皮子教她：“好好学着啊，学会了给那姓魏的包饺子，让他的胃更沉了。”
杨思雅只是专心地看着邢伟手里的饺子，就是不接他的话茬。
这让邢伟有些沉不住气儿了。这女人一直都是大大咧咧的，凡事不走心，心里也存不住话，今儿这是怎么了，竟然这么耐得住性子。
当几盘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桌的时候，邢伟还是没忍住：“那姓魏的怎么这么抠门，相完亲就没说请你吃顿饭？”
杨思雅抬头看了对面的光头男人一眼：“你是不是现在立……刻马上……就让我跟那姓……魏的去？”
“没没……没。”邢伟看着女人认真的脸，慌了：“我不是那意思，就是想问问你和那姓魏的谈得怎么样。”
“可能……让你失望了……我压根就……没去。”
“什么！没去？那你咋不早说，白白让我瞎猜了半天。”语气是埋怨的，表情却是惊喜的：“来来，多吃个，这可是头一回咱们自己包的饺子呢。”一面说，一面往杨思雅的碗里夹了几个水饺。
“我跟罗云去找……找聂磊了。”
“哦，是孟柱子的事吧？我早知道了，没跟你说，不想让你再掺和进去。”顿了顿，又说：“你的面子聂老大还是要给的，罗云找你就对了。”
“吃……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呀！”杨思雅夹起一个饺子狠狠地塞到邢伟嘴里，男人很夸张地嚼着，一脸的幸福。

二十九
清冽的北风吹割着人的脸，生疼。杨思雅没有戴口罩的习惯，不是不想戴，是戴上那玩意更加透不过气儿来。上班的人们——尤其是女人们，都把头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个个都像是果戈里笔下的别里科夫。
刚走到商场门口，就见许婷婷也正好走上第二级台阶。看见杨思雅，摘下口罩便问：“听说杨姐昨天休息是去相亲了？”
“嗯呢。”杨思雅知道商场里有几个爱八卦的大喇叭，即便自己否认也没用，所以干脆顺着许婷婷的话说：“见了个老……老帅锅。明年开了春就把事……办了。”
“办什么事呀？”小陈耳朵尖，在台阶下就听到了。
“是杨姐要和昨天相亲的老帅锅办喜事。”许婷婷一面嚷嚷着一面和杨思雅走下台阶。
“咦？”杨思雅挨个地看了一圈：“怎么没……没见丁汉子啊？”
“杨姐，你昨儿歇着，错过了一出大戏。”
“就是就是，丁汉子的婆婆大姑子都来了，和丁丽好一顿吵闹呢。”
“估计今天得闹到法庭上去。”
听着大家伙儿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不停，杨思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丁汉子终于……还……还是被她婆家人逮……着了。”
“可不，”许婷婷把嘴凑到杨思雅耳边：“她大姑子把丁汉子和网友吃饭什么的照片都拿出来了，这回丁汉子有麻烦了。”
“哎，我还听说大刘早就在外面包了个小三，这回好了，反倒是丁丽的错了。”
这时马经理从办公室走出来，大家只好中断了这个话题，然后，新的一天从晨会开始了。
杨思雅手里打扫着卫生，眼睛却不时地瞄一眼丁丽的卫生区。想象着丁丽这会儿在家里受着熬煎，心里总觉得不得劲儿。可是再回头看着大伙儿都跟没事人似的，又想起是那句老话说得好，割不到谁的肉谁就不觉得疼。平时在一起乐乐呵呵看上去一团和气，可一旦出了事还不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自己不疼没人疼啊。杨思雅一面暗自发着感慨，一面想着自己的将来，年纪大了心却小了，还不如那时没心没肺地活着带劲呢，将来自有将来的活法，现在想有什么用呢。这样一想，邢伟常挂在嘴边的那句“不缺你吃的喝的就行，你管那么多干嘛”很自然地冒出来了。继而又想起昨天他包饺子的熟练样子，嘴角不由自主地浮上了一抹浅笑。

薛华

三十
今年的春节正好赶上了西方的情人节。
杨思雅没理会这个西方的节日。只是由这个节日记起了原来早已立春了呢。也就是说这个冬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结束了。
单位放了六天假，从年三十一直到初五。放假的当天邢伟不在家，发来个信息说去给邢嫚送年货了。厨房里琳琅满目地堆了好多吃吃喝喝。杨思雅选了几样，也给邢伟发了个信息就带上选好的东西出门了。
每年的大年初一都是杨思雅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洪山镇历来有个风俗，出了嫁的女儿不能在初一回娘家，说是对娘家人不好。尽管她们家没有哥哥弟弟，可杨妈妈却还是不让闺女们在这一天进门，只有杨思雅例外。什么时候这个四丫头也嫁出去了，才是杨妈妈真正清心无事的时候。而邢伟那边的情形也差不多，平时只是给他儿子邢立斌买些鸡鸭鱼肉送过去，从来也不在那里吃饭。春节就不同了，邢伟觉得要在这一天给儿子斌斌一个完整的家的感受，所以每年的大年三十邢伟都要到梅红家里，除了吃的用的，当然少不了给娘俩的新衣服。然后，当然是一起吃年夜饭，一起守岁，一起度过新年的第一天。所以说，虽然春节对于所有的中国人来说是都可算是一个盛大的节日，而对于梅红而言，意义就更不一般了。
大街上竟然还有开门营业的店铺。
杨思雅望望对面的兔子家儿童衣柜，想起了老妈的宝贝疙瘩自己的外甥闫宝玉，自嘲地笑笑，提着一大包东西走了进去。
出租车的生意比素常好了许多，杨思雅等了好久才打到一辆车。开车的是一名老司机，看到杨思雅大包小拿的，没话找话：“这是给老人送年货？哟，还有鱼呢，这个您可把袋口系好喽，还有那底儿，看着点，别漏了，大过年的，弄我一车腥。”
“放……放心吧，我这鱼是……冻鱼，这么冷的……天，鱼掉出来落……您车上也腥……腥不了。”杨思雅隐隐地有些生气，语速也就快了些。
老师傅听着杨思雅炒豆子似的结结巴巴的辩解，打心底想乐，嘴上却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只是笑呵呵地问：“您去哪呀？”
“洪山双杨。”
“好地方呀。”司机是个话唠：“我姥娘门上就是双杨。我大舅姓魏，魏廷宝你认识吗？那是我表弟。”
一听魏廷宝的名字，杨思雅本来抻着的脸也绷不住了，“噗嗤”一声乐了：“当然认识，我还认识你表……表妹呢！”
司机也乐了：“对，魏静，都叫她胃镜，胃吃得饱了就做胃镜，我们小时候都这么开他俩的玩笑。”
两人一路说着话，没一会儿出租车就拐进了村子。没事可干的孩子们照例开始砰砰啪啪地放着鞭炮，大街小巷都是他们无忧无虑的笑声。真的要过年了。
远远的，杨妈妈正在大门口贴对联，看到从车里探出头的四丫，笑笑，放下手里的东西，迎上来。

三十一
听着闫宝玉“姥娘姥娘”叫着跑进屋子的时候，杨思雅感觉似乎刚睡着，揉揉发胀的眼睛看看窗外，天已经大亮了。
终于到了大年初二了。杨思雅心里长舒了一口气：总算又熬过了初一。
每年的初一，一拨一拨来给杨妈妈拜年的男人女人见了杨思雅都要例行公事般的问一句“四丫回来了？”那言外之意就是“四丫还没嫁出去呢？”答的人都听吐了，问的人还是乐此不疲，仿佛不问这一句就对不住她杨思雅这一百多斤肉体凡身似的。
杨思雅听到杨妈妈一面不住口地答应着，一面颠颠地给她的宝贝疙瘩掏压岁钱。
小宝玉接过钱比划着那上面的数字，一歪头却看到里间屋里的杨思雅，便又乐呵呵地跑进去“四姨四姨”地叫个不停。难怪老妈这么喜欢他，瞧这小嘴甜的，跟抹了香油又抹层蜜似的乖巧。
杨思雅翻转过身去，从床里头拿出一个袋子：“四姨给你买……的新衣服，让你妈给你试……试去。”
杨思雅一心想把这小屁孩支出去好穿衣服，她担心一会儿姐夫们都来了就不好看了。
“我有，四姨你看，我有新衣服。”小孩子边说着还边拿一只胖嘟嘟的小手比划着身上的花褂花裤。
“不……不一样，四姨买的是……外套。”
“四姨，我和你说个事，可是你不准告诉我妈她们说是我说的哦。”小宝玉不仅不往外走，还把小嘴巴伏在杨思雅耳边悄悄说：“我妈说我五姨肚里又有了一个小宝宝，我姥娘问我是个啥，我说是个弟弟。”
“啊？你五姨又那个……”
“嘘！”小宝玉把一只小手堵在杨思雅嘴边：“四姨别说出来，我跟你说啊，其实这回五姨肚里有两个宝宝，一个弟弟一个妹妹。我没跟他们说。”说完小孩子就开始捂着自己的肚子咯咯地笑，笑得杨思雅一头雾水，心想这孩子咋还神神叨叨的，你这俩眼有穿透功能啊？比医院里的彩超仪还神啊？
看看这小屁孩没有要出去的样子，杨思雅也不再背着他，开始穿衣起床。那孩子自顾自地笑完了，也不再理会杨思雅，扯着那个装着衣服的大袋子一阵风似的跑了。
等杨思雅都收拾停当，大姐二姐还有老五老六她们都携家带口的赶过来了。都是上下一身新，真有过年的样子呢。只有杨妈妈，还是穿着素常的衣裳，屋里屋外地忙个不停。闫宝玉也不再缠着大人了，和几个表姐妹在院子里的那棵落光了叶子的大枣树下扎成个堆叽叽喳喳地说说笑笑。
杨思雅和几个姐夫打了招呼，也跑到灶屋里帮忙。不经意地瞅瞅老五的肚子，穿得挺厚实，看不出啥来。
“你瞅啥呀！”杨萍眼尖：“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就是，”轻易不开口的二丫杨莉也道：“杨萍不是要给你介绍那魏廷臣嘛，年前事儿多没见成，过了年闲了，啥时候再……”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管好你男人就……就行！”杨思雅白了杨莉一眼，“别让他在外面花……花草草的！”
“听听，妈，你听见没？这老四是越大越不靠谱了，话说不利索，抢白人倒是蛮在行。”
杨妈妈却不答话，任由姐妹们闹腾。

三十二
村里的鞭炮声扎堆响成个蛋蛋的时候，娘几个把饭菜都端上了桌。女人们嫌男人们在屋里抽烟呛，把他们的酒桌摆在了院子里。
年初二的天晴朗朗的，没有半点风丝儿。杨思雅记起了有一年的初一夜里下了一宿的雪，早上起来大雪封了路，走亲戚的人都开不了车，步行着走街串巷，倒也是一道风景呢。
娘几个除了杨思雅没有好酒的。平日里杨思雅回来要酒喝杨妈妈都要骂她没出息，可这回老太太却反常地让姐几个都倒上酒，说今天高兴，破个例。
孩子们吃得快，没多久就吃饱了跑到大街上玩去了。
娘几个一杯酒下去，话也多了。尤其是老太太，好像要把积攒了几十年的话都在这顿饭里倒干净似的不住声地说这说那。姐妹几个除了杨大丫像是有心事的样子，其余人也都被老太太感染了，似乎从来都没有这么开心过。
杨思雅看着老妈喝红了的脸，端起酒杯走到老太太跟前：“妈，今天四丫给……给您老敬杯酒……那句话咋说来着……杨萍……咋说来着……浪子回头金……不换，对，就……这句。我杨四丫从今天起……要……重新活一回，决不再让你们……操心……我喝酒，妈你……喝茶……”说完，杨思雅把半杯酒全都灌进嘴里，继续说：“以后……我开了工资就……就给杨燕打过去……你给我存着……我自己留不住……还有邢……伟，去他的魏廷臣……我下半辈子就和……邢伟过了……你们谁都别再劝……劝我……”杨思雅嘴里说着，手下又给自己倒上一杯：“邢伟挺……疼我的……真的，我想吃什么……他都给我买……你们看……”说着杨思雅拍拍肚子：“看我胖了吗……胖了吧……”
“四丫，坐下，别喝了。”杨妈妈拽着杨思雅的胳膊：“今天都齐了，我跟你们说个事。大丫，要不你说？”
“还是你说吧妈。”杨燕也伸手把杨思雅摁在座位上，“老三，你出去把那帮爷们也叫进来。”
几个连襟除了老二开大客车没休班，其余的都来了。听见杨萍招呼，放下手里的杯子筷子陆续走进屋。
屋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来，都挤挤坐下。我今天跟大伙儿说个事，这事就大丫和三丫知道。老四的情况你们都清楚，打小就不让人省心，年轻时不安分又欠下了十几万的饥荒。本来我看她那不成器的样子也不想管她，可我眼瞅着她在那个家具商场干了快一年了，先前那些个坏毛病也改得差不多了，我就寻思着我这当妈的不拉她一把她还真很难迈过这道坎儿。所以我在半年前就和大丫三丫商量着想把这套房子卖了。可巧，咱村的谢老三家要买房，我们娘仨就在腊月二十那天把这事给办成了，出了正月这房子就是人家老谢家的了。”
“妈……”杨思雅喊了一声，“你咋真把房……给卖了！这可是俺爸的半……半辈子心血啊……”
“你别咋呼。”杨妈妈拍拍四丫，“你爸在地下肯定也会同意我这么做。反正我一个人也住不了这么大的房子，等我死了早晚还得卖，还不如趁着现在房价贵的时候卖了合算。卖屋子的钱给四丫还上银行的欠债以后还剩余了不少。依我的意思自己能动弹租间小屋能有个吃饭睡觉的地方就行，可大丫三丫不让，说让我到你们家里轮流住。你们要是同意呢我也不白住，我就把剩下的钱给你们都分了，要是不乐意呢，我还出去租房子住。自古养老靠儿子，你们都是女婿，不养我也没人笑话。就这，你们商量下吧。”
说完，老太太硬拽着脚步有些踉跄的四丫走出屋子。
屋外，和煦的太阳光照着这二层楼房的每一块砖瓦每一扇门窗，看上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那么亲近。
老太太的脸上淌着泪，眼里却是由衷的笑意。
杨思雅靠在老太太身上，不说也不笑。她抬头看看天，难得的蓝天白云。太阳照得她眼睛睁不开，低下头闭上眼，杨思雅想起了小时候的点点滴滴，想起了她爸临死前的枯瘦样子，想着想着眼泪就顺着脸颊淌下来，滴在水泥地面上，洇出了一个个的圆晕。

薛华

三十三
每年的大年初六都是很多商家店铺开业的日子。
九点钟的时候，杨思雅他们捂着耳朵围在马经理身边，看着安装送货的小伙子们把一大串鞭炮点着了在空中在地上噼里啪啦地又响又跳。鞭炮跳完了，一年的活儿又开始了。
自打年前闹离婚，丁汉子就没再来上班。听说过年都是在娘家过的。不过也有丁汉子的婆家人透出话来说说这婚不好离，不说别人，单是他们老刘家那个七八岁的宝贝孙子就天天嚷着要妈，还说再不把他妈接回来他就和姐姐一起离家出走。看来，闹来闹去，还得合起来。不过，借这事改改丁汉子的毛病也不错，商场里的人都这样说，一天到头抱着个手机聊得没谱也真不是个事儿。
还没出正月，天气已经很有些初春的暖意了。在一个满是暖意的日子里，杨思雅接到了张丽的电话，电话里，张丽很大声地说她终于要脱单了，她要在二月二和那个追了她三年的男人订婚。说完了自己，张丽又很迫切地问杨思雅什么时候和邢伟结束同居不结婚的日子，杨思雅只微微一笑说快了。
她没有和张丽说年初五从老妈家回来跟邢伟说了老太太的决定以后光头男人先是惊讶后是大喜的样子，也没跟张丽说几天后，邢伟竟然把一套一百平的新房钥匙和房产证交到她的手上的事。杨思雅知道张丽和以前的自己一样，向来都是口无遮拦，她觉得现在还不是大肆张扬的时候。
杨思雅也还没有跟老妈大姐她们说这事，她想到时候给她们一个惊喜。

十几天来，杨思雅一想起自己拿着钥匙又气又喜的大呼“你这个骗子……深藏不露……的大骗子”的糗样，就忍不住想笑。
二月初二那天，杨思雅没有去参加张丽的订婚宴。她想象得出张丽和她那个一根筋的老公一定会在席间大秀恩爱。她也没有回双杨村帮老太太搬家。她已经提前去了大姐家，看了杨燕给老太太收拾的屋子。
那一天，杨思雅一个人悄悄待在还没装修的新房里，又一次哭了个稀里哗啦。

                              2016年7月9日完稿(草稿）

薛华

张玉国 发表于 2016-9-3 08:22
故事很吸引人。

谢谢

橄榄枝

薛华姐好棒，你的小说，耐看，如磁石般有吸引力。

橄榄枝

薛华姐好棒，你的小说，耐看，如磁石般有吸引力。

薛华

橄榄枝 发表于 2016-9-4 23:06
薛华姐好棒，你的小说，耐看，如磁石般有吸引力。

谢谢丽红！

木一

好文，语言流畅。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