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玩月楼主 于 2014-11-21 16:02 编辑
火龙单
王光福
这几天我家很冷,我戴上老花镜瞅瞅挂在墙上的温度计,才有十二度。妻子说,快送暖气了,送上气就暖和了。但接着又傻笑着说,送不送气都一样,倒省下招虫子。是啊,我家住在一楼的尽楼头,是暖气管的出水口,自古以来就不曾暖和过。前几年实在受不了,找供暖的来量过温度,说是十六度,合格;我看了看我的温度计,刚刚十四度,合啥格呀。——每当听到谁说家里暖气二十多度,还得开着窗子散热,我就又头疼又羡慕:咱又没少交一分钱,可咋年年冬天受这治呢? 没有办法,前几年妻子就到市场上买来了一红一蓝两个大棉裤,一下班回家我们就分别穿上,比现在电视上《红高粱》中周迅穿的那件还要肥大好看。春节女儿放假回来,让她穿棉裤她不穿,说是能撑得住。没有办法,就只好给她开空调取暖。若是看电视,不是在沙发上盖上被子,就得在腿上或胸前放个暖水袋子。她也像她妈一样能自我解嘲,常说,东北的松树为什么木质好?还不是因为天冷没有虫子?我就说,虽然没有虫子,可长得实在太慢;古人云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我看东北人一定不这样认为,在那里最起码应该是百年树木吧?——人挪活树挪死,那树也是没法可想啊。 就这样,说说笑笑一年一年就过去了。今年不知怎的,我感觉特别冷,大概是我老了的缘故吧。我不想再受治可又毫无办法——前年还是去年,楼前头曾有人贴出告示,说谁家如果嫌冷,可以把暖气给停了自己想办法。暖气我是不能停,停了更撑不住,因为我和妻子毕竟不是杨过和小龙女。那我真得想个取暖的更好的办法了。 挖空心思想了三天三夜,我还真想出一个办法。 小时候曾听我奶奶讲,古代有一个人,给地主家当长工,十冬腊月里冻得浑身哆嗦。没有办法,就在透风撒气的屋里扛着床跑。十圈二十圈跑下来,浑身出透了汗,热气腾腾地直冒雾露。老地主正好来察看,穿着轻快暖和的皮袍子,还冻得寒颤哆嗦。他问那长工为何浑身大汗,那长工说他穿的衣服是火龙单,冬天比皮袍子还暖和。老地主一听大喜,就用皮袍子换了长工的破棉衣。 有一天,老地主高高兴兴穿上那长工的衣服去走亲戚。走到半路冻得实在不行,就钻进一棵空空柳树里避风。风越来越大,天越来越冷,老地主在空柳树里冻得要死,就用火镰火石打着火,把柳树点着取暖。火越烧越旺,人越来越热,最后活活烧死了。 后来有一个文士走到那枯焦的柳树桩那里,不知听谁讲说了这个故事,就张口作了一首诗:“皮袄皮裤你不穿,一心想穿火龙单;空空柳树烧糊了,为何不往水里钻?”我当时不明白,就想,他为何不往水里钻呢?现在终于明白了,他的近旁大概没有水——就是有水也早就冻成冰了。 我想的办法就是学那长工,不行了就扛着床满屋跑。 今天是11月15号,终于送气了。但除了北窗底下那一个略有温度——比小孩子屁股热不了多少,其他几个还都冷得烫手。钟阿城小说《湖底》写一群知青半夜三更去打鱼,那是在关外的秋天,他们缩头缩脑脱下大羊皮袄,光着屁股跳到湖里,都嚷,妈的,这水真烫啊!我住的地方在关内不在关外,可这现在却也真是冬天了。屋里的空气比铁还冷,摸摸暖气片,生铁都显得热了——可我也不能老抱着那个暖气吃饭睡觉看书上网啊。 王小波在《红拂夜奔》那篇小说中说,李靖从床下拖出一口箱子,里面有一罐油膏,盖子一揭开就冒出半尺长的蓝火焰。红拂正在看得莫名究竟,冷不防被李靖抓住头发抹了一脸。红拂大声尖叫道:“烫杀奴家也!”李靖说:“放狗屁!这东西是凉的!”那油膏可能真是凉的,因为能发出火苗,所以红拂下意识叫声“好烫”。我屋里的暖气片没有火苗,所以我不会叫出声来招李靖的臭骂。 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里说,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带着儿子们去见识吉普赛人带来的冰块,花十个里亚尔让他们体会一下触摸冰块的奇妙感觉。小何塞·阿尔卡蒂奥不肯摸,奥雷里亚诺却上前一步,把手放上去又立即缩了回来。他吓得大声叫道:“它在烧。”奥雷里亚诺生活在炎热当中,平生没有接触过冰块,所以他的第一感觉是“它在烧”。我家里是从春天经过夏天和秋天慢慢过渡到冬天的,所以就是我触摸暖气片十次,我也不会产生“它在烧”的感觉。 不烫不烧不要紧,反正我有办法。等我穿上大棉裤扛起那张罗汉床,围着茶几跑起来。我正愁着没有时间跑步锻炼身体,这下好了,既取暖又健体还省得买运动服,正是“拉屎扒地瓜,捎带着扑蚂蚱”,一举三得。其实,又有哪一件运动衣比得上我的火龙单呢?若是再有老地主来和我换,任凭他是貂皮、裘皮还是鳄鱼皮,我是坚决不答应的——现在连空空柳树也不好找了,万一冻死人,而我们又正在建设法治国家,我可就连在屋里挨冻的这点人权也保不住了。 2014.11.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