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

花开花谢

蟹

      

      打开搜索，输入“蟹”字，结果满眼都是吃。这厮确实美味，不吸引无数饕餮老客，那才叫怪呢？“秋风起，蟹脚痒”，菊花黄的时候蟹子们体大膘肥，肉质膏腻，是品蟹的最佳季节。

      蟹子品种很多，我们这儿最出名的当属阳澄湖的大闸蟹，青壳白肚，金爪黄毛，非常之威武。这厮长这个样子，不纯粹为了吓唬人吗？难怪先生感叹：“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很令人佩服的，不是勇士谁敢去吃它呢？”虽然无从查找第一个吃蟹的英雄，但我们中华民族在吃上确实堪称勇士。五千年的食蟹历史，在勇敢的吃客面前，蟹的怪模样成了它们被吃人生的莫大讽刺。

      我们的先人不但喜欢吃，还满是风雅。“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这是《世说新语》里关于毕卓的记载，魏晋风流，让世人向往，也就从那时起，吃蟹演变成了一种闲情逸致的文化享受。读过《红楼梦》的人大概都忘不了那个热闹活泼、华贵雍容，又满是书卷气的螃蟹宴。

      古人风雅，品蟹总离不了美酒和诗篇。我一个俗人，不会喝酒，不会作诗，只吃蟹，纯粹为它醉人的美味。跟古人的风雅自是没法比，但不管毕卓还是红楼里的才子佳人，谁有过亲自煮蟹的经历？毕卓东晋名士，官拜侍郎，想来是用不着亲自动手。红楼里的才子佳人仆从如云，连蟹肉都有人剥好送至嘴边，煮蟹就更不用说了。跟风雅的古人相比，我们普通人的生活粗俗，却接地气。

      那年秋天老公带回些大闸蟹匆匆又去。看箱子里横行的青蟹，馋虫勾上来了。上网查查做法，不难，干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用笊篱挖着，将蟹子们用清水洗净后放到蒸锅里。随火苗生起、跳跃，一盘天边红霞一样色泽绚丽的大闸蟹仿佛已经摆在眼前。忧伤出诗人，快乐起歌声，想想即将入口的美味，不成曲的小调欢快地飘荡在厨房里。

      转身到外面看表，十五分钟以后蟹们就可以出锅了。悠然抓一本书，眼睛逡巡在文字里，脑海里却满是蟹的美味。

      书没看几行，猛听到厨房里砰的一声，安静的房子里显得突兀惊人。来不及多想，赶紧跑过去，是锅盖坠地。盖子是不锈钢的，碎不了，可是眼前的景象比盖子碎裂更让人惊心。失去盖子的锅呼呼冒着热气，蟹们有的正翻越锅壁，有的已经已经成功逃出，啪的一声坠落地下，早逃出来的正满地上乱跑。出于本能，赶紧拾起盖子盖住锅，以防止余下的再爬出来。使劲往下压着锅盖的手能感受到锅里的蟹使劲碰撞锅盖的力度，这是它们求生的本能；沸水的咕嘟声里伴着唰唰啦啦的响声，这是它们努力挣扎与锅壁相碰时发出的动静。我是刽子手，为了一己口腹，正活活杀死它们。之前吃蟹都是净享现成，摆在面前的就是一盘佳肴，从没想到它们是活着的生灵。可如今，它们被活活杀死的痛苦漫过锅盖、手臂，传遍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敬畏、恐惧、不忍……诸多情愫一起涌来，感觉心像要从喉咙里窜出来。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真害怕突然扔下盖子，嗷嗷叫着逃出去。但想想正写作业的孩子，无论如何得忍住。好在锅里很快安静下来，等没有一点响声时，松开手，身子瘫软，一屁股坐到地上。深吸一口气，抹一把满头的汗还有不知什么时候落下的满脸的泪。

      心稍稍安静后，拿笊篱将从锅里逃出的蟹一一逮住，重新装到箱子里。老公回来后嘱他赶紧将剩下的蟹送人，说得对方一脸迷茫。没法给他解释，我原先那样喜欢吃蟹，刚刚过去的这个傍晚发生的事情，并不是人人都能理解的。

      还记得那个晚上，暗淡的灯光底下，守着大闸蟹，心里五味杂陈，一口都不想吃。但我知道，有些东西生来就是为了给人吃的，譬如眼前的蟹。掰开蟹壳，剔出蟹黄、蟹肉往孩子碗里放，劝她多吃点。孩子掰下蟹鳌，将剥好的肉送给妈妈，很欣慰，但吃在嘴里很不是滋味。

      原以为自那以后我再也不馋蟹了，可是很不好意思，事过不久，心里的愧疚已经抵挡不住肚子里的馋虫。饭店里，望着服务员端上来还冒着热气的大闸蟹，所有的惭愧统统抛到爪洼国去了，不但吃了自己那只，还吃了老公那份。

      此后每年秋天，老公依然会买蟹，年年菊花黄的时候都会有蟹品尝。后来的大闸蟹都用绳子捆得结结实实，活像商店里卖的粽子。估计这样的蟹放到锅里不会发生人蟹大战的事儿了。我不知道，也坚决不会再亲自试试了。

      佛家讲究轮回，如果认真算起，我吃的鱼虾蟹肉无数，该坠入第几层地狱？来生该托生一只虾还是蟹呢？想来我是一个冥顽不化的人，不管来生变成什么了，今生见了美味，依然不会放过，只要别让我亲自做。想想够虚伪的，喜欢吃却不愿亲自杀生，自己下地狱不算，还非得拖个垫背的。古人讲“君子远庖厨”，大概我们的先人也怀着如我一样的“慈悲”，眼不见为净。但是你不做，我不做，总得有人去做，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庖厨们为了饕餮老客的口腹而牺牲自己，这与“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菩萨又有什么区别？

      上面的问题好复杂，留待哲人去解决，面对美味什么地狱菩萨统统跑一边去吧。这不，朋友从海边来，捎回一箱冰镇的海蟹，个头好大，足有大闸蟹的两三倍。因为不是活的，留不住，加之当家的指望不上，只好靠自己了。起初有些担心，怕哪只蟹突然活过来，好在一切都很顺利。

      冰镇而来的海蟹味道也非常鲜美，并不比活着的大闸蟹差。即使差一些又算什么，我还是愿意吃这个。

      真正信佛的人不吃荤，不吃就等于少杀生。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又虚伪了。我不是佛教徒，怕以后的日子里还会一直吃下去。当然我也算不上君子，也并不怕直面自己的虚伪。虚伪就虚伪吧，总强过滥杀众生的恶人。

      唉，没救了！

作者简介：

孙志平，临淄齐都花园小学教师。生性淡然，喜欢与孩子在一起，做安宁纯净的人；繁忙之中喜欢阅读，于喧嚣的世事中寻一片宁静纯美的天空；喜欢写随笔，提倡文为情生，于生活的罅隙里沉静地堆砌，让心灵与文字一起绽放。

玩月楼主

真性情，真味道，真文章——志平可算是真人了。我佩服真人，志平把文章写得这样生龙活虎，就是“真”而“美”了。——馋死我了，啊呜。对螃蟹来说，我这种啊呜啊呜的吃法可能不行。哈哈，一笑。

空谷幽兰

看了你写的蟹，构思和行文更有深意和韵味。向老师学习！

林中一叶

语言幽默，让人读的开怀大笑。要是能扔只蟹过来，就更好了。哈哈

落叶无声

书没看几行，猛听到厨房里砰的一声，安静的房子里显得突兀惊人。来不及多想，赶紧跑过去，是锅盖坠地。盖子是不锈钢的，碎不了，可是眼前的景象比盖子碎裂更让人惊心。失去盖子的锅呼呼冒着热气，蟹们有的正翻越锅壁，有的已经已经成功逃出，啪的一声坠落地下，早逃出来的正满地上乱跑。出于本能，赶紧拾起盖子盖住锅，以防止余下的再爬出来。
没想到吃螃蟹也有这样惊心动魄的情景，如果吃蟹子的时候想起来，真有些后怕啊，哈哈

花开花谢

玩月楼主 发表于 2014-12-2 10:54
真性情，真味道，真文章——志平可算是真人了。我佩服真人，志平把文章写得这样生龙活虎，就是“真”而“美 ...

欢迎老师秋天到临淄，我准备下蟹子与美酒。

花开花谢

空谷幽兰 发表于 2014-12-2 10:58
看了你写的蟹，构思和行文更有深意和韵味。向老师学习！

叫我老师羞煞了，谢谢你的赏读，我们互相学习

花开花谢

林中一叶 发表于 2014-12-2 11:07
语言幽默，让人读的开怀大笑。要是能扔只蟹过来，就更好了。哈哈

接着，蟹子扔过来了。谢谢您的赏读，祝福快乐！

花开花谢

落叶无声 发表于 2014-12-2 11:17
书没看几行，猛听到厨房里砰的一声，安静的房子里显得突兀惊人。来不及多想，赶紧跑过去，是锅盖坠地。盖子 ...

现在想起来还是有些怕，怕归怕，吃还得吃，蟹是食物链上的一环，养来就是吃的，这样想心里就好受了。谢谢赏读，祝福快乐！

玩月楼主

花开花谢 发表于 2014-12-2 15:45
欢迎老师秋天到临淄，我准备下蟹子与美酒。

好的好的，谢谢谢谢。是该去一下了，再不去路都忘了——不过不要紧，你做好了蟹子，我在网上闻一闻，然后闻着香味就去了。到你门口我一汪汪，你就开门，可别用砖头打我啊。汪汪汪汪——王王王王，我是在自报家门呢。一笑，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