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木一 于 2017-2-7 20:42 编辑
大姨走后的两年,表嫂总是梦见她,梦到她回来看家了,跟往常一样,笑嘻嘻的,却戴着簇新的花头巾,穿着新式样的棉袄,嫂子模模糊糊的说:“不走了吗?”,她说:“我回来看看,一会子就走。” 大姨死于一场车祸,想起来就让人痛彻肺腑。那年中秋刚过,大姨去看姥姥回来,在临进庄的大柏油路上,被辆白色小桥车连自行车带人抄起来,带出几十米远,摔了出去。头上有个血洞,血汩汩直流,一只腿伸着,一只腿蜷着,一只鞋都被甩进了十米外的沟里。那惨象是嫂子永不能忘怀的。 她的死也有预兆,之前她就反复梦见一个白胡子的老头,明确的告诉她的死期:你还有10天可活。她是个心里根本藏不住事情的大大咧咧的人,第二天就告诉大表哥(她儿子),儿子不会在意老娘的梦话,谁不做个梦呢,老辈人还常说,梦是反着的,梦见死,就是活得更久、更好。大姨还去了小教堂,给小教堂的姐妹说这个事,有人回忆说:她当时的脸色可难看了。 大表哥后来常想起老娘对他说的话。那几年发生的事情很多,大表哥迷上了传销,把开了多年的乡村医疗室关掉,天南地北的跟着传销队伍在外面跑,嫂子是个睿智聪明的人:“真有那么好,怎么不见他们发财呢?天下掉馅饼,空手套白狼,不足信。” 嫂子跟表哥关起门来打架,大姨不是不知道,她也是个东家串西家玩坐不住的人,村里有的是人缘,还有两个关系特好的拜交干亲,家里常年人流不断,每晚都有一群打扑克、喝茶、聊天的老娘们。表哥的脾气性格像极了大姨,咋咋呼呼,好交朋友,就喜欢凑热闹扎堆,还容易轻信,好在性格豁达,不好计较,天大的事也不放在心上,晚上沾上枕头就睡。 大姨不喜欢嫂子。表哥在村里也是模样、处事都算出挑的,有几家有闺女的人家倒提媒要跟他做亲戚。表嫂曾患有小儿麻痹症,一只脚是跛的。表嫂和表哥是职业高中的同学,两家相距甚远,一个在本县的最南边,一个在本县的西北角,按照村里的习惯,说媒是万万说不到的。表哥带着表嫂第一次来家里的时候,嫂子故意走的慢一些,大姨和大姨夫没看出来,可是来的次数多了,就露了馅。大姨问表哥:“我看绿叶的脚好像有毛病。”表哥含含糊糊的说:“是有那么点毛病”。大姨怒了:“你找个什么样的找不着,这样的能干农活吗?挑个水也挑不了,几步就颠没了。”表哥说:“我不用她干活,我们在家开门诊。也不用她挑水,我挑。” 大姨和姨夫从此就换了模样,冷言冷语,不伺候,变着样刁难,想以此让嫂子自惭而退。 嫂子和表哥还是成了亲。嫂子聪明,长得也俏,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眨呀眨的会说话,看着看着就让人心软了。 农村娶个媳妇三媒六聘花费不少,但是嫂子和表哥的亲事大姨和姨夫不同意,也没给钱。大姨手里宽泛,她又好结交玩乐,日子过的自是舒坦。 只有一样,表哥常跟她要钱花。比如逢生孩子,盖房子,买车时,有时候,家用没钱也找大姨。 她逝前最近的一次,是表哥为了生二胎跟她要1000块钱,她问:“你1000块都没有吗?” 表哥老老实实的说:“有”。 “那你为什么跟我要呢?” “我知道你有钱,但是不知道你有多少钱。” 大姨气笑了。“你娘有钱是地里劳动、身上不穿、肚子里不吃攒出来的,你娘挣个钱、攒个钱不容易,是留着养老用的。我老了,你不给娘钱花,还跟娘要钱花算咋回事呢?” 钱终于没给,可是最后表哥跟大姨说的一句话:“娘,你可别把钱都胡花没了呀。”又成功的把大姨给气乐了。 大姨死了,肇事者赔了一笔钱,都给了表哥,表哥用这笔钱买了一个货车跑运输。后来,运输没跑起来,车也卖了,表哥表嫂都出去打工。 大姨走后,有些智弱的表姐回娘家也没人管了。大姨夫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家照顾了几年小孙女,小孙女上小学,要接送,还要给孩子做饭,表哥的大女儿已经考上了中医药大学。两个女孩都聪明,学习好,这是一家子最自豪的事情。 姨夫老说自己命苦:“一家都是残疾,闺女弱智,自己都难以照顾自己,找了婆家,男人是个有眼疾的,儿子小时候得过破伤风,落下个结巴,娶个媳妇又是个瘸子……唉,孩子他娘又早走了。” 已七十岁的姨夫在家里还是干农活的,农家的老人哪个不如此呢?只要还能干,身子骨还算硬朗,不管到什么年龄,就还得干,最起码,不用闲着看孩子的脸色,自己劳动来有的花,也省的跟孩子要钱。 姨夫有些血糖高,在乡下,老人生病就是一场灾难,本来劳动的刚够吃穿,病了没钱,就得挨着,省着,遇到难看的病即便孩子条件好,孝顺也舍得花钱,可是老坠孩子也不行,家里种地、盖房、养活儿女哪一样不需要花钱呢? 丧偶的老人更是痛。孤单寂寞,漫漫长夜,这日子,不过是挨一天算一天吧。 想起来大姨,他就要到坟上哭一回的。 这个年节,过得还算好,过年孩子叫他在家吃饭,嫂子表哥对他也算孝顺。只是泪光朦胧中,又想到了那个走了十几年的人。 嫂子年关去上坟,总感觉有人在看着,做什么都有目光不转移,她不觉哭出声来。
“放心吧,娘,家里都好。”
2017年2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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