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近作：二妈

蔡志杰【半坡】

    领完结婚证，从乡民政助理那孔窑洞里出来。走前头的妻，突然回转身来，用极严肃，极认真的口气告诉我：“从今儿开始，再不容我婶子长，婶子短的称呼娘家妈。要改了我那倔口，叫成妈。”看着妻，心里说：“人不怎，王法还蛮重。”我说：“我就叫二妈好吗？”妻没说啥。
心里话，农村人向来称丈母娘是婶。叫妈不是和我自己妈，没什么远近之别，层次之分了吗？我父亲没有兄弟，我正缺个二妈，叫二妈我看就蛮高抬人了。
    二妈，在我婚后，也不似初次见女婿，行为还有些个拘谨，言语也知道收敛一些。在我寻回门的妻子回家时，她左一个龟孙子米贵，右一个龟孙子米贵的骂。还说那孙子米贵就是吸铁的绳，净捡有利的做。她一番海骂，让我一脸迷茫，也不知米贵是谁。后来借了一件事，问妻，驴皮沟谁叫米贵呢？妻说那是自己的二大。至此，我才知道了妻二大，连顺成的大名之后，还有个小名叫米贵。
随着时深日久，我几乎知道了驴皮沟所有人的小名。比如王正财的小名叫圪锥，阳弯里住的马志彪的小名叫碗碗。我能知道那么多梦都梦不到人的小名，全因了我有这么个二妈。
    后来的我，知道了驴皮沟很多的人，很多的事，全仰仗了我的骂人二妈。那个土济了头皮，面皮黑黑的高庆生，偷偷搬走了二妈扣在硷畔上的猪槽，招了二妈两天三尺鬼，三尺鬼的鬼叫二骂。风吹折的一根大柳枝，没等二妈拉上坡洼，就被刘成瑞拉走了。二妈一边骂着干脑二货，一边从刘成瑞家柴堆里，拉回来了自家那根柳枝子柴来。
    二妈生性好骂人，有人惹到她她骂人，没人惹到她，她也还是要自言自语的骂人。我常常见她一个人，嘴里嘟哩嘟喽的骂什么人。认真听，听不见，不去听时，又分分明明是在骂人。你问她在骂谁，她又说谁都没骂。
    碍着她是长辈，我也不好咋说她，只是对我的丈人，那个驮了背，瘦的一风吹倒的连顺有，有些抱屈。老汉逢上这么个不开裂裂的女人，一辈子受的气，准能堆出一座山，摊成一片海来。
    二妈对谁都可以无情，对谁都可以霸道。唯独在儿女面前，乖的像绵羊，顺的像小猫。这也许于她一辈子多养少活，缺生贵养有关。我的小舅子栓娃，当时还在念书。一到放学回来，进门甩下书包，就怨二妈饭迟了。扔盆子丢碗的，二妈总是羔羔咪咪的哄着他，看的和宝圪蛋一样。等后来，栓娃有了工作。二妈更是见了栓娃，如老鼠见了猫儿一般。我就亲见一次饭毕，二妈还没来得急放下手中的饭碗，有人就在门口说，栓娃回来了。说时慢进时快，栓娃头一低，踏进门槛来。慌得二妈一口饭没来得及咽，就那么憋在口里，不敢言传。
    栓娃是回来寻什么东西了，不知什么时候咽了那口饭的二妈。怯怯的问栓娃，吃不吃饭？栓娃说不吃。似乎栓娃不吃点，二妈于心有所不甘，站了一会的二妈，再次问栓娃，忙了炒上两只鸡蛋？没想到，招了栓娃炸雷样的吼叫，“我又不是没说，不吃。你没听见？”一句吼叫，让二妈愣了好半天。
    二妈人勤劳，一会儿闲不下来。来我家住了几天，这儿摸一下，那儿抓一把的，一整天就没闲过一刻。到晚上睡觉，熄了灯不久，不知那儿来了只老鼠。先弄翻了秸秸盖子，后来又上了饭桌，把那碗啊勺啊，弄得咔嚓嚓的响。一听到响声，二妈就拉亮电灯，爬起身来。只是等她下了炕，老鼠早不见了去向。就这么电灯熄了开上，开了熄上。也不知时间进了半夜，还是入了三更。二妈逮起把长勺，用勺脑猛地拍了下去。那只几次偷吃猪食的老鼠，终于倒在她的勺脑子下边了。当她鼠尾上提着要送出屋门时，老鼠那爪还不时地哆嗦一下呢。
    后来，我在妻耳边逗她说：“咱也别想着喂那捉老鼠的猫了，有你妈这只猫，足够用了。”妻子立马回敬我，“你妈才是猫呢。”
    二妈总用那一尘不变的态度待人。今儿骂这个，明儿骂那个。我怕她那脾气，只会惹得别人痛恨。霉嘴子驴，吃那嘴上的亏。几次三番对妻说，让她劝劝她妈，别那么张天没地的骂人。妻总是那句话，“你把自己管好就够了，别操那么多的心。”听她如是说，我也就不愿再说什么了。
    时光流逝，光阴荏苒。强了一辈子的二妈,渐渐走进了老年。先是那一半花白的头发悉数白了，再后来身体也有了变化。早上起来，脸会莫名奇妙的显出些肿胀的样儿来。人的性情也有些变化，不再开口闭口的骂人。坐那儿了，半天呆呆的就稳在那儿，不愿动弹一下。
    几个月后的一天早上，二妈起床后又是吐又是泄的。我一看那情景，忙不点地的叫来村医。又是输液，又是喂她吃药。大半天下来，病情却不见稍有些缓解。村医就说，看来人还病的不轻，咱村条件有限，得赶紧转院。我听后，不敢稍有怠慢，雇来秋阳的农用三轮，自己就抱着二妈，赶路去了县城。一边的妻，不时看看二妈的表情。二妈胡里胡涂中，捏住我的手，久久久久地不愿松开。我猜想，她可能要我原谅她，这一生那么肆无忌惮的乱骂人的毛病。二妈的病是脑炎，转了几次院，看了很多医生，二妈人还是死了。
    埋葬了二妈，我对妻说；“二妈是多心了，我其实早在心里原谅她了。去过妻子你这层关系，就凭她是长辈，咱这做晚辈的能把她又咋样呢。”
    我那个爱骂人的二妈！

淄水金山黄丰年

小说语言富有地方色彩，风情民俗鲜明体现，心理描写细腻，人物“二妈”形象鲜明。

蔡志杰【半坡】

淄水金山黄丰年 发表于 2018-2-11 05:00
小说语言富有地方色彩，风情民俗鲜明体现，心理描写细腻，人物“二妈”形象鲜明。

谢谢黄丰年老师，用心到位的点评。你的鼓励，我的动力。新年之际，祝老师金安。

深山樵夫

仔细拜读了一遍，写得非常好，你成功塑造了“二妈”这个丈母娘形象，语言风格很有特色，有大师级的风范，既有陈忠实老师《白鹿原》的语言风格，也似贾平凹老师《秦腔》的文风古拙，文字扎实细密，很有深度和力度，特别是方言、民俗的巧妙植入，使文章在朴素中绽放光彩，读后让人久久回味！

心语留芳

这么平常的人，平常的事，写得这么生动形象，真是高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