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芝洗漱完毕,回到卧室,家强已经展开自己的被子睡下,偌大的双人床上,只有半边散乱,看上去有几分骇异。家强的脸在灯下泛着油光,皱纹处一溜儿暗影。敏芝看着,心里一点点儿被掏空。她叹了口气,从来他们各忙各的,鲜有交流。不知不觉,她嫁给这个男人已经二十年了,二十年仅仅是个数字,一想起来就惊心。被生活推着前行,她感觉到很迷茫。她脱掉鞋子爬到床上,轻手轻脚地脱掉衣服,慢吞吞地缩进被子,伸手到床头拉灭电灯之前又看了一眼枕边人。呼吸均匀,安然入梦。她皱了皱眉,一股无名火在心底蹿高,又被被子里的凉意压下去了。她盯着天花板一会儿,周围的黑暗给了她巨大的压力,她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自从她和家强结婚以来,她吃了很多的苦,没有可倾诉之人,她感觉心里憋屈。她不怕吃苦,也不怕受累,就怕心情不好。男人总以为女人爱慕虚容,认为挣到足够的钱就可以让女人满意,其实,在女人心慕中,她们更渴望钱财之外的那些小确幸小满足。敏芝从小就任性要强,是个缺少关爱的孩子,不希望被别人说道,自己愿意努力。找上家强的那一天,父母都不同意她的选择,没有父母希望自己的女儿远嫁。家强倒是十分执着,三翻五次地来家里表白,渐渐的敏芝的母亲思想有点儿松动。敏芝和家强算是千里姻缘,那时敏芝在甲城打工,住在自己的姑姑家,姑父是位部队领导,家强服兵役在他工作的部队。种种机缘巧合,两个人就认识了。家强个子不高,墩墩实实,脸色黝黑,一双眼睛又大又亮,说起话来粗声大嗓。敏芝对他本来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有时候,她会听着他说话时,呆一呆,也不知道哪里不对。从始至终,都是家强占主动。敏芝热情不高,希望他知难而退。敏芝的母亲心软,不忍心小伙子千里之外跑来跑回。有时替家强说话,她说这个小伙子很实在,也有诚意的。敏芝听了心里也有了松动,对远嫁滋生了一线向往。偏巧这时,爸爸得了重病,一家人天塌了一样,爸爸在临死前,反复叮嘱敏芝,不要远嫁,不要远嫁。敏芝那时年轻,只当爸爸不舍得自己。后来敏芝一直觉得,如果爸爸不是那么早离世,一定会出面阻止她俩的婚事,毕竟爸爸的眼界要高远些,做为男人,爸爸也一定看出了家强个性里的劣势。所以才那么极力地劝阻。只是命运会向着它即定的方向发展,没有如果。 敏芝的爸爸去世后,家里的气氛一直哀伤又压抑,敏芝变得敏感起来,只要妈妈说话稍微重了点儿,敏芝就感到很压抑,她尽力地帮妈妈持家,争着做家务,洗衣服,做饭,打扫。她是妈妈最勤快的二女儿,姐姐很有主意,妈妈叫她几声,她也不应,装没听见的。妹妹就知道玩,经常找不见人,也不理家事,弟弟小,又是个男孩子,一家人都偏爱着,自然不做帮衬。妈妈一有什么需要帮忙,最先想到的就是敏芝。一个在娘家勤快懂事的女人,在婆家也差不到那去,可是,这样的女人,命运会真的好吗?敏芝想离开了,她听到了远方的招唤。在夏天家强又来看敏芝的时候,妈妈同意敏芝到家强家去看看,他们商量好了,一起坐上了南下的火车。
家强的老家颠覆了敏芝的想像,这里的房子高大宽敞整齐,看起来很富足的样子。进得门来,却是另一翻天地,横七竖八的一些东西摆满院子,敏芝皱眉一下。上得台阶,眼前宽大的玻璃窗上像蒙了一层雾气,敏芝又皱眉一下,打开屋门,一股子酸臭霉味扑上脸来,敏芝感觉到失望,屋里又脏又乱,像是久无打理。家强到里屋喊出他母亲,当时他母亲不过四十几岁,却十分显老,眼神很淡漠,嘴角下拉着,脸上的肌肉看上去很僵持,没有笑的耕耘,像戴着一个面具。头发有些毛糙,很多发尾翻翘着,不知是早上没梳还是刚刚睡觉来着。一身花衣花裤,肥大褶皱。包裹着她肥胖的腰身。敏芝心里咯噔一下子,觉得这位老人不是她心慕中婆婆的形象。敏芝和家强坐定以后,家强妈也侷促不安坐在一边,她并没有表现出多高的热情,微低着头,不时地用斜眼溜溜敏芝,也不招呼她喝水,敏芝那时候特别开朗漂亮,她个子不高,身材匀称,一张圆脸饱鼓鼓的,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皮肤还出奇的白晰。大家都说家强配不上敏芝。单这外貌上就有了差距。 敏芝匆匆忙忙地把自己嫁了,她想着为妈妈减轻负担。生活在人生地不熟的他乡,敏芝时常感到孤独。家强是个粗糙的男人,没有什么温柔软语,敏芝没有温暖。敏芝喜欢干净,家里收拾得亮堂堂的,桌子擦得返着光,地上没一丝碎屑,窗户的每块玻璃都擦得透亮。婆婆在另一间住着,时常过来窥探,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里却全是不解。似乎看到一个异类,有一天,她看看敏芝又在擦玻璃,忍不住说,敏芝啊,你别擦了,擦得这么干净,看着冷。敏芝听了心下不满,也没说什么。有时候婆婆做饭,敏芝就没有食欲,无论什么菜,都用水煮着吃,白菜煮灰了,一股子糊弄味。茄子煮烂了,黑乎乎地粘贴在锅上,看得敏芝没味口,勉强吃上两口,就匆匆下了桌,家强看看她,也不在意,娘俩个吃得痛快。敏芝坐在脚落里,想起爸爸做的醋溜白菜,白净净码满一盘,粘稠的汤汁挂在白菜上,闪着诱人的光泽,飘起一股子清香味,想想都流口水,敏芝开始想家。敏芝不希望家里来客人,她们用一种怪异的方式对她,话里话外,努力把她和她们区别开来,问她一些粗浅的问题,视野的局限性时时体现。让她不知道怎么解释她们能懂得,挺累的。尤其住在前院的大嫂,这个矮胖黑壮的女人,一脸的悍妇相。既便是笑,也是动皮不动肉,动肉不动心,看起来心里麻森森的。每次她来,都能带进一股子劲风,让敏芝心惊肉跳。大嫂,你来了。敏芝轻声招呼她。她头不抬眼不睁地拿鼻子一哼。然后自顾自地坐下,也不看敏芝,偶而用斜眼溜溜。和婆婆如出一辙。敏芝感到透不过气来,不知道怎么缓和这尴尬的气氛。不仅态度傲慢,说出的话来也带着挑拨离间的意味,挑拨着婆婆一家针对敏芝,敏芝想不通的是,那么有时间和心情怎么不用在恰当的地方,收拾家里也好,打扮自己也好,或者到外面去挣些钱回来也好。偏偏用大量的心思,到自己家里惹事生非,难道在家里称王称霸就那么乐趣无穷?有时候敏芝实在气不过她的无礼,就和家强说起,原以为家强可能安慰她,为她撑腰。可家强却说出了特别伤人的一句,你别惹她,忍着点儿,她娘家人硬气。敏芝的心被娘家两个字重重地扎了一下,眼泪溢满眼眶,原来,娘家离得远,连自家男人也看轻自己。这让敏芝恨意难平。觉得自己嫁错了人,这样胆小懦弱的男人,怎么可以托付终身?敏芝开始躲着大嫂,尽量不与她照面。可是她又能躲到哪里去呢?她在狭窄的胡同里走着时,很怕哪扇门突然开了,走出的人看到她满脸泪痕的狼狈相,谁会关心一个外来女人的疾苦,看热闹还唯恐不及。甚至突然蹿出一只狗来,也要把她吓得够呛。她的心脆弱的像一处解冻时的薄冰,随时哗啦一声,一地晶莹。她走到麦田边上,风很大,头发在脑后飞扬着,一股子逆风扫过她的脸,头发就全贴到脸上,看不清,看不透的远方,让她懊恼让她迷茫。 敏芝怀了身孕,也没得到什么特别的优待,吃完了一缸咸菜,敏芝的預产期也就到了。为了省钱,婆婆和老公商量着去镇上的医院,当时是十一月初,医院还未供暖,敏芝被冻得浑身发青,家强忙工作去了,每天来一次,给敏芝送点饭。婆婆守着敏芝,没事人一般,也不知道给敏芝找点热水喝喝,更别说嘘寒问暖。精神上的贫瘠远比物质上的贫乏更可怕。婆婆粗糙惯了,根本不懂给儿媳妇一点儿关爱。好不容易熬过了生产这鬼门关,却迎来精神上的最大摧残。敏芝生了个女孩,对敏芝的整个生产过程一直漠然的婆婆,突然像被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异常。她不顾敏芝产后空虚体弱,动不动就责骂她。说她是个骗子。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敏芝怀孕五六个月时,曾回了趟娘家,临行前婆婆嘱咐说,让她找她当医生的姑姑查体看看,怀的男孩女孩,敏芝是查了,可是娘家人不愿意敏芝受罪,集体骗她说是男孩。婆婆听了高兴非常,对敏芝的态度稍有缓和。结果孩子一出生,婆婆那里就炸了窝。重男轻女的思想在敏芝婆家这里根深蒂固,你不见生了男孩的媳妇,活得多么趾高气扬,可以向家里所有的人发号施令。那派头,简直了,套用网文中流行的一句话。你们家有皇位要继承啊?生了女孩的媳妇,每天过得灰突突的,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对家里所有的人都陪着小心。有条件查体的,流产一个又一个。让女人的身心倍受摧残。敏芝是怎样做月子的?婆婆用麦子换了一捆油条,,每顿拿出几根泡进小米粥里,吃剩的挂在房粱上,没有几天就又干又硬,让敏芝看到就酸心。时不时的,婆婆就站到院子里指桑骂槐,气得敏芝在屋里默默流泪。本就体弱,加上心情差,敏芝的小脸干黄黄的,后来回娘家时,大姐差一点儿认不出了。气得她破口大骂,可是骂了又能怎样?敏芝的婆婆没有别的爱好,除了睡觉,就是出去搬弄是非。曾经村里的几个媳妇来找敏芝告状,说她婆婆挑事。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不知这位婆婆当年是不是也被这样对待过?。思想上的愚昧比比物质上的贫瘠更可怕。 敏芝的婆婆在前几年得了重病瘫痪在床,是敏芝每天拖屎拖尿照顾了三年把她送了终。可是这样的儿媳,也没在家族中受到重视,依然是最受气的那个。敏芝常有抱怨,和朋友邻居喋喋不休。十足的怨妇相。没有人喜欢做怨妇,敏芝也一样。当年的敏芝皮肤白晰,眼睛清亮,见人三分笑,十分开朗。现在的敏芝,一脸褶皱,三分愁苦,七分哀怨。他和家强勤俭持家,已经买房两处,积蓄也不少。可是敏芝常常感到空虚,尤其是夜深人静,她躺在舒适的大床上望着黑漆漆的窗外,有一种说不出看不透的迷茫。身边的家强累了一天,憨声一阵紧似一阵。敏芝皱皱眉头,很想推醒他,却不忍心下手。直到实在倦了,沉沉睡去。她看见妈妈在家里的新楼前向她招手,她刚要跑过去,妈妈却不见了。
敏芝醒来后想自己女儿不要远嫁吧。可是敏芝的女儿和娘家附近的一个小伙子在网上聊得火热,让敏芝有了隐约的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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