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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光里的寻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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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1-19 09:42:4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心语留芳 于 2018-11-19 10:19 编辑

         
                       —— 有时候,失忆是最好的解脱
                            谢鸿云
                               一
傍晚的时候,风凉了,天阴下来。雨滴零零星星地落在抖动的半绿半黄的树叶上,也落在她有些黄瘦的脸和干枯的头发上。行人打起了伞,汽车挤成团嘟嘟地叫着,她没有伞,仰头看看天,急匆匆地走在花花绿绿的人流和汽车的鸣声里。天就要黑了,她必须在天黑前找到那家养老院。

在一座三层小楼前,她看到了“老寿星养老院”的字样,总算舒了口气。抹一把脸上的雨珠、拢了一下头发走进去,一个胖墩墩的穿着还算端正的中年人和她打招呼。她说:您就是王老板吧,我是两个小时前打电话要来应聘的那个人,我啥活都能干,您留下我吧。王老板上下打量着她,问她叫什么。她张了张嘴,没说。王老板以为她没有听见,又问了一遍,她动了一下嘴唇鼓起勇气说:我叫徐文雨。说完脸就红了,不自觉地又用手背抹了一把脸。她想:从现在起我就叫这个名字了,真名是不能叫了,要是老板看我身份证,我就说这是我的乳名,我习惯别人这样叫我。老板没有看她的身份证,又问了几句,就满意地把她带到三楼中间的小房间里,让她临时先住在这里,有了入住老人再说,并让她先休息,明天8点开始上班。

房间里有三张空床,靠窗的地方有一小橱,她把破包放到橱子上向外看了看。窗外的雨已经下大了,天啊,要是找不到这个地方,今夜住在哪里呢?她真庆幸自己。从现在起,我叫徐文雨,她提醒着自己,眼泪嘀嘀嗒嗒地落下来。不知道因为高兴还是委屈,这个徐文雨只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她干脆趴在床上,让眼泪肆意流,把袖子湿透了。哭够了,她觉得饿,掏出包中从家里带来的一块油饼吃下,又喝了包里的半瓶子水。她觉得浑身都累,累得一步都不想挪动了。今天她凌晨三点起床,带上几袋子苹果跟着进城的车来到这里,草草把苹果卖了就开始找工作。去了好几家中介,看了好几个报栏,最后决定了这家养老院,一路边走边问来到这里,没有歇一歇脚。工资低就低吧,管吃管住,这两项就省不少钱。这样想时,心里一阵轻松,她擦擦眼泪斜躺到床上,一会儿就睡着了。

“当里个当,当里个当,战斗英雄黄继光……”朦朦胧胧中徐文雨听到走廊里有人说话,像老人的声音,她睁开眼想仔细听,那话却又变成了:“当里个当,当里个当,战斗英雄武大郎……”她觉得奇怪又好笑,突然门开了,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走进来。这时她才想起来睡觉时忘了把门关严。“睡大觉,才几点?这么年轻就住养老院,要脸不要脸?”老太太说这话时却是笑嘻嘻的,进门就用拐杖戳了戳徐文雨的胳膊,接着坐在对面的床上。徐文雨赶紧起身,温和地说:“奶奶,我是来这里干活的,老板让我明天早上8点开始上班,你是住养老院的吧?”她说着把耷拉在脸上的头发撩到一边。

这时老人看到徐文雨也就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这姑娘长得还不错,就是黄瘦了些。“嗨嗨,我还以为你是住养老院的唻,真是糊涂了。可你来这里干活怎么这么早就躺在床上睡觉了,快去给我提壶水去。”徐文雨问:“你住哪间,水房在哪里呀?”老人说:“我在307,水房2楼西!”

徐文雨没有多想,赶紧趿上鞋子去提水。其实壶里还有一半水,水也挺热,可她还是去灌满又提了回来。

徐文雨坐在床上,伸展了一下胳膊,打了一个哈欠,感觉身上不那么酸痛了。外面的雨还在下,她又一次想到住在这里是多么幸运。她从带来的衣服里找出几十元钱,在另一个地方藏好,心想:这些钱无论如何得花到开工资。这里就是我的家,原来的家是不能回了,真的不能回了!想着,眼泪又流下来。
            

第二天,徐文雨醒来时雨停了,窗外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一夜熟睡,她精神了许多。六点半钟,徐文雨就换上合身的衣服来到了厨房。三个服务员正在忙活,文雨客气地喊她们大姨,说闲着也没事,早来帮帮忙。其中一个看着徐文雨乐呵呵地说:“喊啥大姨小姨,就喊我老刘吧。”文雨不好意思,说要不就叫“刘师傅”吧,老刘哈哈一笑:“我啥都不会还叫师傅,不过你确实年轻,不到30岁吧?这么年轻咋来干这活?”另一个服务员赶紧拦住老刘:“大嘴别说了,好不容易找个人来,你再给劝走,你想多干活呀。”大家一起笑,徐文雨发现老刘的嘴确实有点大。老刘接着说:“俺在一起混熟了,我叫刘爱珍,嘴大她们叫我刘大嘴;她叫张瑞芹,是咱们的班长,眼睛小俺都叫她张小眼;这一个娘们叫李新兰,长得瘦就叫李瘦猴,哈哈 。”张瑞芹笑着去打大嘴刘爱珍,手上的白面给她粘了一胸膛。今天早上包蒸包,多了个帮手都高兴。张瑞芹挤着小眼说:“你帮帮忙,早饭就在这里吃,要不出去买饭还得花钱。”徐文雨答应着赶紧去洗手包包子。

第一锅包子熟了后,张瑞芹拾上一小篮,又盛了半桶稀饭给徐文雨,让她上三楼,挨个分,一个人2个包子1碗粥。并嘱咐:307号的老太给她3个,她说两个就给她两个,可是得先给她3个,1号的给他5个。

徐文雨来到1号门前,定了定神,猜想里面住着怎样一位老人,一开门,一股难闻的骚臭味扑来,住在这里的是一个50多岁的光头男人,徐文雨朝他笑笑,给他放了5个包子。那人说:“再多给两个吧,我不够。”说着他就晃荡着走到小桌前抓了两个塞在嘴里,徐文雨说:“按人来的,等等我去问问。”

来到307号,住着的正是昨天晚上让她去提水的那个老人,老人正拿着大碗等着,看见徐文雨说:“当里个当,当里个当,我想多喝一碗稀饭汤。”徐文雨差点笑出声来,她使劲掩着笑,给老人盛上两碗稀饭,又放下3个包子。老人说:“哎吆姑娘,你吃一个吧。”拿起一个塞到文雨手里。文雨笑着接过来,又把稀饭端到她手里。
徐文雨来到了9号。这一层共10个房间,徐文雨自己住5号,其余大多数房间都是两三个人,只有1号、9号是一个人。9号的老人看起来也就五六十岁,穿得很干净,上身是淡米色的小花布褂,下身是浅灰色的裤子,她坐在床上低着头,好像在想什么,脚上没有穿鞋,两腿交叉着耷拉在床边上。

徐文雨把两个热腾腾的蒸包放在桌上,刚要喊一声大姨,老人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她,看得她浑身发毛。徐文雨摸不着头脑,说起话来加倍小心:“大姨,我给你盛上稀饭。”“啥?你叫我大姨?!”老人瞪着眼睛,两片嘴唇直哆嗦,却说不出一句话。徐文雨吓得立刻改口:“奶奶……”。不等徐文雨说完,老人顾不得穿鞋,一步从床边迈过来,左手一把抓住了文雨的前领,嚎啕大哭起来。这一步老人差点摔倒,抓徐文雨时,她只用了左手,右手没动。那哭声着实吓了徐文雨一跳,喊大姨不行,喊奶奶也不行,她手足无措地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听到哭声,张瑞芹和刘爱珍赶紧跑进来。张瑞芹赶紧掰开老人的手说:“薛姐,你哭啥?”老人不回答,只是哭个没完,接着又抓住了徐文雨的衣服。刘爱珍看着徐文雨说:“小徐你怎么对她了?”徐文雨的额头上流下汗来,不知是害怕还是紧张,张了张嘴,却没有说什么。半天,老人哽咽着对张瑞芹说:“表妹,她就是俺闺女!”“我不是你闺女,我叫徐文雨。”徐文雨立刻辩解。“你不光不承认你是俺闺女,你还改了姓名,你本来姓郭,郭小丽!”老人更生气起来。

张瑞芹和刘爱珍都盯着徐文雨,过一会儿,小眼张瑞芹突然说:“薛姐,你没听出来吗?她说话不是咱这里口音,她是来这里打工的,昨天才来的。”老人思索了一会儿,立刻沉下脸来说:“她装的,为了让我认不出她来,故意弄那个脏调!”

张瑞芹掰开老人的手:“快松开吧,薛姐,有啥事咱慢慢说。”

老人终于松开了,可是眼神一刻也没有离开徐文雨。张瑞芹赶紧领着徐文雨往外走。老人立刻追上来:“你去哪里?”徐文雨说:“我哪里也不去。”张瑞芹说:“她就住在这里。”小眼老张看到徐文雨眼里含着泪,就小声安慰说:“她叫薛菊,以前得了一场病,啥都忘了,脑子不好用,忽好忽歹的,你千万别在意。”然后赶紧和徐文雨进了10号。从半开的门缝里,徐文雨看到薛菊一踮一踮地走了出去。
               

吃完饭,徐文雨去各房间打扫卫生。1号房间最脏,床单上印满了尿痕,地上粘糊糊的,满屋的骚臭味。徐文雨把床单放在洗衣机里,忽然想起7号的老太还给了她一个包子,她放在了走廊窗台上的碗里,就赶紧去拿来给这房间里的人,这人一见是包子,一把拿过来三口两口就下肚了。文雨说:“你没有吃饱吗?”“嗯。”文雨奇怪,包子这么大,他怎么吃这么多啊!突然这人猛地站起来:“我有病!我有病!”一边说一边慌里慌张趔趔趄趄地走到墙角,解开腰带就撒起尿来,墙角有个小罐,但是大部分尿都撒到了外边。徐文雨立刻跑到了楼下,这人太不文明了,咋会这样!她心里一阵烦乱。

张瑞芹看见徐文雨脸色不好,问她怎么了。文雨说1号那人当着她的面撒尿。张瑞芹说:“这有啥,他姓黄,有糖尿病,不停地尿、不停地吃,再说他连路都走不好,能对你怎么着?别在意,这养老院里稀奇古怪的事多着呢,你要在意就没法在这里干了。”

可是徐文雨心里还是有些别扭,她想洗完那些床单后,中午休息时,她就出去把手机号换了,顺便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工作,这样想着,顺便朝门外一看,正好看见了薛菊。养老院的门口正中放了一个马扎,薛菊正坐在那马扎上,两眼死盯着门口。

一会儿大嘴刘爱珍从楼上下来,问该吃饭了怎么不见薛菊,徐文雨说在门口,刘爱珍跑到门口,薛菊正在把着门,刘爱珍说:“吆,薛姐,老板没说叫你在这里看门啊,快回去吃饭吧。”薛菊看看刘爱珍,很认真地说:“我在这里看着俺闺女,不能让她再走了!”刘爱珍张着大嘴说:“谁是你闺女啊,人家是来干活的!”不料薛菊立刻板起脸来:“她叫郭小丽,就是俺闺女!”接着却又高兴得像个孩子,歪着头看着刘爱珍说:“老刘啊你看,我的病越来越好了,好多事都想起来了。那年她旅游回来,我去车站接她,我一看见她就喊:小丽!她也喊:妈妈!那身材那模样我记得清清楚楚。”薛菊好像没病似的,正眉飞色舞地说着,张瑞芹来了,她咪着小眼睛说:“薛姐,快去吃饭吧,吃了饭帮我们干活,活少了就好干了,她就留下了。要不人家走了,你见也见不到她。”这样一说,薛菊果真就拿起马扎一步一歪地走着吃饭去了。   

老板一天没来,只是打电话吩咐收拾两个房间,说有新的老人入住。徐文雨忙个不停,上午发生的事情也就有点淡忘,不太心烦了。她想再一天去换手机号,吃过午饭后先休息一会。她回到自己的住处,想打开手机看看。一打开就看到了这样一条信息:你怎么不接电话,死哪去了?这是她丈夫发来的。她的心猛地缩了一下,刚要关手机,手机却响了,她不敢接,赶紧关掉,把手机藏到被窝里,再也不敢开。
        
   

忙忙活活一周很快就过去了,薛菊还是常常盯着徐文雨,可徐文雨好像不大在乎了。自从薛菊说徐文雨是她女儿之后,徐文雨就没有给她送过饭,一直由张瑞芹送。今天张瑞芹有事,刘爱珍就让徐文雨把饭送过来了,薛菊还是坐在床上没穿鞋,两腿在床沿上耷拉着,只是神情看起来好多了。看见徐文雨,立刻穿上鞋子歪歪斜斜地走过来,从小厨子里拿了两个大苹果,凑到徐文雨跟前,很亲热地看着她说:“丽丽,这是你小姨拿来的,我一直给你留着,你吃了吧。”徐文雨知道薛菊有病,只是笑了笑。薛菊却急了,塞到徐文雨手里说:“你看你瘦的,你从小就不胖,为了你吃饭我费了多少心思,到现在你还是不胖,你就吃了吧!”薛菊用恳求的眼神看着她说。于是文雨拿了一个苹果分成两半,大的一半递给薛菊,小的一半自己吃。薛菊接过苹果,两行白花花的泪水从眼里蠕动出来,半天,她才语无伦次地说:“小丽,多长时间······多少年······你在哪里······我不知道······你这个没有良心的孩子······”徐文雨没有说话,心里却暗暗同情起薛菊来。她给她整理了床单被罩、直到薛菊语调平静了,文雨才离开。

下午张瑞芹回来了,她说今天是养老院开业5周年纪念日,老板让多做几个菜,大家在一块热闹热闹,再说文雨也来好几天了,也该欢迎一下。大伙都高兴,又一起包了饺子。薛菊也来帮着择菜,自从那天听了张瑞芹的话,她几乎天天来帮忙,尽管右手不灵便,可还是很努力,只是老张怕累着她,不让多干。

饺子出来了,大伙闻到了扑鼻的香,张瑞芹说“还是饺子好吃,就是包起来费时。”大嘴刘爱珍说:“有啥屌费时的,大伙都来帮帮忙,现在菜那么贵,吃饺子省下菜,又省钱又解馋!”大家都笑了,文雨和大嘴赶紧给老人送饭,不愿吃饺子的吃菜和馒头。几个愿意凑热闹的都端着各自的饭碗围坐在大圆桌前。有的拿来了家人送来的酒,有的拿来了水果。除了服务员就是老人,老人随意,张瑞芹和刘爱珍杯里满上。文雨说她从来不喝酒就换上了水,大嘴说:“你怎么也得表示表示啊,一杯不行半杯!”接着给文雨倒上了半杯酒,大喊着“干杯”,一干二净,好个不痛快。

大伙热热闹闹吵嚷着,文雨觉得脸上热起来,都这么能喝,真把她吓了一跳。张瑞芹用杯子底敲着桌子说:“我说句话,这一杯是为养老院祝福的,再一杯是欢迎小徐的,咱把酒满上!”于是又各自满上了。文雨捂着杯子口,说啥也不喝了,大嘴和瘦猴一个拿着酒瓶,一个去抢杯子,劝文雨说:“小眼让你喝就喝了吧,欢迎你的酒不喝就不够意思了。”徐文雨只好勉强地让倒上半杯,大家又一起干了。这时文雨觉得头轰轰的,眼前也模糊起来。听到有人提议唱歌,让张大爷先唱,张大爷要唱《东方红》,李大爷提议唱《大海航行靠舵手》,接着李大爷先唱起来:“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年轻的也一起跟着唱:“雨露滋润禾苗壮,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巴掌随着节律拍起来,唱得有滋有味,很像回事儿。唱完了大嘴说:“小徐,该你了。”文雨说:“唱啥呢,啥也不会。”大嘴说:“有啥会不会,随便来一个!”文雨说就唱《妈妈的吻》吧,徐文雨站起来,半天没有张开嘴,脸却憋红了,不好意思地说:“不唱了不唱了。”张瑞芹说:“小徐你唱吧,《妈妈的吻》好听!”刘爱珍忽然张大嘴说:“对呀小徐,老薛是不是你妈妈啊?”“不是!”徐文雨说。“那······”没等大嘴说完,小眼张瑞芹说:“大嘴你就打住吧,小徐快唱一个。”文雨还是张不开嘴,酒劲却上来了,眼前的影子重叠着,心里乱得只想哭。大嘴说:“小徐醉了,小眼你来吧。”老张直了直腰,大声唱起来:“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别说还真有点黄梅味,“你挑水来,你浇园······”大伙哈哈笑,老张却一脸正经:“电视上就这么说的,现在的年轻人不就是你挑水、你浇园、你纺纱、你织布嘛!谁想多干活?”大伙笑得前仰后合······
            

薛菊走起路来右腿和右臂总是向外一甩一甩的,可是自从徐文雨来到这里,她天天来帮着择菜,右手不听使唤,她只能用右手拿菜左手择掉烂叶子。今天她们去打扫卫生了,就剩下薛菊和张瑞芹在这里。薛菊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就说:“俺妹妹有多长时间没来看我了?”张瑞芹说:“一个多月吧。”薛菊说:“我怎么觉得好像是一年的样子,”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些零零碎碎的钱,递给老张说:“你出去的时候买点夹心饼干,多买点。”老张说:“怎么想起买零嘴了?”薛菊说:“俺小丽就喜欢吃这个,给她买的。”老张看了薛菊一眼,心里酸酸的,接过钱点点,一共三十元四毛,接着说:“先买一包吧,剩下的钱再给你。”

听到楼道里来了几个人,张瑞芹出去看,只见两个人推着一个胖老太太进来,老板跟在后面,老板说这是新来的梁大娘,让她住在二楼6号。张瑞芹赶紧去帮着提行李,然后又把水杯等拿出来摆在小矮橱上。老人一看老张拿她的杯子就一个劲地又摆手、又吆喝,老张不明白什么意思,一个40多岁的女人一脸笑容地走过来说:“姐,杯子先放在兜里吧。这是我妈,脑血栓后遗症,不会说话,让你们多费心了。”然后转身问老人:“你喝水吗?”老人摆摆手,她又说:“那就喝个奶吧。”然后把奶倒在碗里,一勺一勺地喂老人。老张说她来喂。那女人说:“不用,你去忙别的吧,以后我会常来。”

下午张瑞芹出去时给薛菊捎回了一包夹心饼干,回来后就给薛菊送去。薛菊把饼干藏在了大衣橱里,然后接过老张递给她的买饼干余下的钱,坐在床上叹了口气说:“表妹,你说我咋就想不起回俺家的路怎么走了呢?要是有一天想起来了你可一定领我回家看看。”老张今天高兴,本想开个玩笑,问问她为什么不让她的小丽带她回家,可是话到嘴边,心里却突然一阵悲凉:这些年来,自从薛菊认识了她,就把啥事都托付给她,这个可怜的女人,虽然常常说话倒三不着两的,可是什么话都跟她说,她哪里忍心刺激她。想到这些,老张淡淡地说:“回去看啥啊,谁知道里边住的谁。”老张想:谁知道哪个鳖造的女人住在里边呢。可是薛菊却想不到这些,只是很平静地说:“俺老公住在里边。”两个人都不再说话,突然薛菊像想起什么似得大声说:“表妹,昨天我看见1号老黄的媳妇来了,拿来了一盒蛋糕。”薛菊一脸羡慕的表情。老张说:“老黄是糖尿病,不能吃甜食,给他拿蛋糕,让他早死啊。”薛菊变低了声音说:“可是我那一口子没有给我送过一个蛋糕,哎,我来几年了?”老张说4年了。薛菊又叹口气说:“他4年没有给我送过一个蛋糕。”
            

早上张瑞芹去给梁大娘收拾房间,发现她屋里的垃圾桶不见了,找了一圈没找到就问梁大娘,梁大娘好像不明白,张瑞芹比划着垃圾桶的样子,问这样一个塑料的东西在哪里,梁大娘指指被子,老张说:“我说的是垃圾桶不是被子。”大娘不吱声,老张把垃圾堆在那里,又去叠被子。结果一拉被子,竟滚出个垃圾桶来,里边还有几片废纸和一个纸杯子!老张问是不是她藏进去的,梁大娘点点头。老张一边收拾床上的垃圾,一边拿走垃圾桶,梁大娘却急了,一边吆喝,一边摆手。老张问她是不是要把垃圾桶放到床上,大娘点点头。老张笑了:对这些老人真没有办法。

这时候徐文雨正在给薛菊收拾房间。 薛菊看着徐文雨干这干那,一脸幸福的样子。看了一会儿,薛菊说:“别干了,歇歇吧小丽。”然后从橱子的最里边拿出了那包夹心饼干,递给文雨吃。文雨不吃,薛菊说:“你到现在还这样让我生气,你小时候就爱吃这种饼干,可我那时候没有多少钱。我三年没有孩子,好不容易有了你,你奶奶又嫌你是闺女,没有给我伺候一天月子,你爸爸也不给我好脸看。可是你那小脸越长越俊我越看越喜欢,越看越喜欢。你长到10来岁的时候,穿着我给你买的小花褂子,真是漂亮。在我心里你就是个宝,你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只要你高兴就行。你爱吃糖,我就让你吃,直到你吃得牙痛;你不愿学习,不学就不学吧,只要好好长大就行。我能不惯你?生你的时候我受了多少罪:大夫问你爸爸要大人还是要孩子,你爸一会儿说要大人,一会儿又说要孩子,可是我只想要孩子——那时我也不知道你是男孩还是女孩。一会儿你出生了,我们俩都活着,真是谢天谢地,我心里那个乐呀,乐着乐着就哭了!可是,可是你以后咋就不听话了呢?你和那个男人好,他大你那么多,他又有老婆,我咋能同意!”薛菊的声音大起来,文雨皱起了眉头。薛菊见文雨皱眉,就立刻改了口:“我不说了,不说这些让你烦心的事了。”两行泪水慢慢地从薛菊的脸上流下来,文雨递给薛菊毛巾让她擦擦泪,文雨说:“别哭,高高兴兴多好。”薛菊接着又笑,泪水里的笑很慈爱。(待续)

夜光里的寻觅

夜光里的寻觅
 楼主| 发表于 2018-11-19 10:07:1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心语留芳 于 2018-11-19 10:22 编辑



中午吃饭的时候,梁大娘的女儿来了,提来了一碗混沌和几个小笼蒸包。她说她妈爱吃这个,中午的馒头和菜不用送了。瘦猴李新兰说:“你看人家这闺女,哪有老薛闺女那样的?”刘爱珍说:“你们说徐文雨是不是老薛的闺女啊?”张瑞芹说:“你儍啊,大嘴。她说我是她表妹,我是她表妹吗?”李新兰笑哈哈地:“说不定你真是她表妹,故意不承认罢了。”张瑞芹装着瞅一眼李新兰说:“我看你还是她表姐呢!”三个人正说得起劲,文雨从外边回来问她们笑啥,张瑞芹说:“瘦猴是老薛的表姐!”文雨半信半疑的看着李新兰,大家哈哈地笑起来。突然李新兰打住笑,正儿八经地说:“笑归笑,那天我看见薛菊拿着馒头去给老黄送,她知道老黄吃得很多,经常饿,她不知道糖尿病人不能多吃,薛菊这人很善良,可也真的挺可怜的,她的妹妹断了腿,连个来看她的都没有了。”几个人又叹起气来。

下午的任务是扒鱼。老板一下子买了100多斤鲇鱼,她们必须一条条地扒好冻在冰箱里。鱼又粘又滑,很不好扒,扒了两个小时,大家都累了。张瑞芹说歇歇,大家就讨论起这几个老太太来:老张说那天她把梁大娘屋里的垃圾桶放到门后了,离她的床远远的,可是过了一夜垃圾桶就藏到被窝里了,梁大娘自己站都站不起来,垃圾桶是怎么放到被窝里的呢,这也真奇怪。李新兰说7号房的老太太被窝里藏着馒头,她这个人顺口溜说得那么好,可也是一阵糊涂一阵清醒。正说着手机响了,李新兰来不及擦手上的水就去接,大嘴老刘问什么事把她急成这样,李新兰接完电话高兴地说:“今晚你们给我让位!”老刘张开大嘴说:“你们晚上约会,老公来陪睡?”老李哈哈笑笑说:“是。”老张说:“那猴子你们睡文雨隔壁吧。”大嘴老刘装出正经的样子说:“今天挺累的,夜里忙活,可别累着啊!”瘦猴老李笑道:“怕我累你去替我吧。”大嘴说:“操,我去闲着你啊?”瘦猴突然有些正经地说:“其实我们也不忙活,也就是睡在一起拉拉话。老头干一天建筑比我还累呢!倒是一个月1800元,又不按时发,还不如我呢。”大嘴说:“咱一个月1000元,可是咱每天上24小时的班啊。”小眼老张说:“咱该发工资了。”“该发工资了”,大家都念叨了一句。
               



路上车来车往,这座小城的夜不很宁静。文雨刚刚睡着,听见有人进来,因为总门锁了,她的房间插销坏了也就没有插门。文雨睁眼一看是个男人的身影,吓得憋住气说:“谁?!”心直往外跳。那人倒头便回,她听见李新兰的房门响了,房间里隐约有说话声,接着李新兰敲门,让文雨不要害怕。原来李新兰的老公出去上厕所,怕有人看见他告了老板,没敢开灯,回来时走错门了。文雨这才放心睡下。刚刚迷糊了一会儿,又听见有人大喊,仔细听像是2楼王大爷的声音,王大爷也是脑血栓病人,说话声音很大但不清楚。文雨起身下楼,梁大娘正坐在王大爷屋里的地上,她上边光膀子穿个马甲,下身只穿着裤衩!这时候张瑞芹、李新兰也来了,同屋的康大爷也起来了,大家都惊奇这梁大娘是怎么过来的。康大爷说:“听见老王喊,开灯,原来是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过来的。”文雨赶紧去给梁大娘拿衣服,李新兰问梁大娘怎么来的,梁大娘却只是摆手。张瑞芹开玩笑说:“你是来找康大爷的吧,那你就住在这里吧。”梁大娘却张嘴就哭。张瑞芹又说:“那你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吧。”梁大娘不哭了,她用手撑着地,屁股一点一点地往前挪,哎呀,大家这才明白,原来梁大娘用手走路!怪不得垃圾桶藏到了被窝里。李新兰说今天她值夜班,她把梁大娘用轮椅推到屋里,让大家先回去休息,文雨这才回去睡下了。

一夜没有睡好,白天又不停地打扫卫生、做饭,文雨真的很累。天越来越冷了,文雨却没有多带一些衣服,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发下工资来,文雨一边择菜一边想。一会儿薛菊来了,她的打扮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上身是一层层的单衣,最外面是红色的小花褂上套着白色小背心;下身也是好几层,最外面是秋裤上套了粉红的大裤衩!大家都憋不住笑,张瑞芹一边掀着薛菊的衣服一边说:“你看你是个啥样,光上衣就穿了8层,快回去换换。”薛菊却是口气很平静地说:“今天冷了,我就多穿了点。”张瑞芹吩咐文雨去找件衣服帮薛菊换换,薛菊穿着这身打扮一步一歪地走了,文雨跟在了后面。

薛菊的衣橱里乱七八糟,最外边却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件灰色的毛呢上衣和土黄色的毛裤。薛菊把这两件衣服递给文雨说:“你先把这两件穿上,天冷了,别冻着。”然后又到床头上翻来翻去,找出一个小包裹,里面有个小手帕,打开手帕是一小卷钱。薛菊把钱递给文雨说:“这钱你拿着,买点衣服。”文雨看到薛菊一本正经的样子,心里突然觉得暖烘烘的。她好像想起了什么,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她偷偷地擦去眼泪说:“我马上就发工资了,我不要。”薛菊立刻发起火来:“衣服你不穿,钱你不要,这么冷的天,你要冻死啊你!”文雨接过钱点了点:17元6毛。然后包好递给薛菊说:“这钱你先拿着,我没有地方放,我用的时候问你要。”文雨翻着橱子,找出两件厚衣服:“你先换上这两件,我就听你的。”果然薛菊把钱藏好,又乖乖地把衣服换好了。
           

   九

工资终于发下来了,每人1000元。只有张瑞芹稍多点,她是班长。张瑞芹说发工资了,文雨该休一天回家看看,文雨说不用。刘爱珍张着大嘴说:“文雨你家是哪里啊,怎么没听你说你家里人呢。”文雨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可是看着刘爱珍张着大嘴直直地看着自己,就勉强地说自己离家很远,回去一趟很麻烦,让她们先休。张瑞芹说还是让文雨先休一天出去逛逛,过两天儿子娶媳妇她要休一个月,人少了就没有时间休息了。

这1000元的工资,徐文雨拿出100元换手机号和交话费,又拿出100元天冷了该加件衣服,余下的800元存到银行。她去了商场,没想到商场里的衣服这么贵,100元连只袖子都买不到。听说城北农村有集市,那里的衣服质量差但是便宜,今天正好可以去。

出养老院向北不远就是车站,徐文雨刚一上车就听到有人喊她,她吓了一跳:是徐富华,她怎么在这里?文雨正纳闷,李富华很兴奋地口气说:“你怎么在这里!你还没有上车我就看着是你,果然是你。你不回家,这些日子我二哥到处找你!”文雨说:“我已经跟他说过我要走了,和他说不用找我,过几天我就回去。”李富华是她丈夫的堂妹,她不想多说话,刚过了一站,她就赶快下了车,另换了一趟。

回到养老院时,大家正要去找薛菊。张瑞芹说上午薛菊发现文雨不在,就要出门,她不让,说文雨一会儿就回来,结果刚一会儿没看见,薛菊就不见了,准是去找文雨了。文雨说:“我刚从北边来,没有看见她,先去南边找找吧。”张瑞芹和文雨出门向南,一人一边沿路向前,快到十字路口时看见路边围着一圈人,走近一看地上躺着一个女人,正是薛菊!她俩赶紧把薛菊扶起来,薛菊坐在地上,半睁着眼,眼角还有泪花。听到文雨的声音,薛菊立刻睁大眼睛,可是半天没有说出话来。老张问这是怎么回事,一个中年妇女说:“刚才我看见她往前走着,看见一个骑自行车的就朝他喊,喊不听就追,没几步就倒了。”

她们赶紧把薛菊送进了医院,好歹医生检查了一下没有大碍,不过需要观察一夜。张瑞芹回了养老院让文雨在这里守候,文雨追到门口说:“咱得告诉薛阿姨的家里人啊。”张瑞芹说:“我已经给她妹妹打电话了,零花钱还有点,在我这里,她妹妹再让人打过点钱来。”

老张走了,文雨守着薛菊。吃饭的时候,薛菊精神好了些,文雨问她想吃什么,薛菊想了半天也没说出来。文雨说给她买个混沌,薛菊点点头。文雨让薛菊好好在这里呆着,并让护士帮着照看一会儿,自己迅速跑到门外买来一碗混沌。薛菊看着碗里的混沌,眼里又含上了泪花,好像很伤心的样子,她说:“丽丽,你可不能再跑了!你还记得咱的家在哪里吗,你领我回去看看吧。”文雨不做声,薛菊又说:“咱家在哪里,我不记得了,你小姨说她也不记得了,你领我回家看看吧。”文雨说:“我真的不知道。”说时文雨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

晚上李新兰来到了医院,她说下午养老院里来了一个人,大高个、胡子拉碴的,像是喝了酒。他来找一个叫徐伟华的人,说话口音和文雨挺像。文雨立刻紧张了一下,问他去哪里了,李新兰说不知道。“你认识他吗?”李新兰问。文雨赶紧回答:“不,不,不是找我的。”

这一夜文雨没有一点睡意。一是需要照看薛菊,二是她老想着晚上李新兰说的事。她想这人一定是李大刚,他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呢?她忽然想起在车上遇到李富华的事,肯定李富华告诉他了,可他怎么这么快就能找到养老院里呢?多亏自己改了名字,要不这回就坏菜了,她庆幸自己的小聪明。

第二天张瑞芹来了,她和大夫谈了一下,大夫说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出院。老张来告诉薛菊。薛菊立刻精神起来,用那只好用的胳膊拉着老张的手说:“表妹,你猜,我看见谁了?我看见我那位了!他骑着自行车往前走,我喊他,可是他不理我,我又喊······”“结果你倒了,是吧?”老张说。薛菊说“是。”眼神又暗淡下来。老张说:“你认错人了。”“没有!”薛菊强调说。然后两个人就不再说话了,沉默了半天,薛菊自言自语:“我多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了,记不清了······好  歹见到小丽了,不管她喊不喊妈,认不认我,我只要能天天见到她,见到她就行。”                             


老张眼泪忍不住一滴滴落下来,她躲到一边,怕薛菊看到。她看看正在给薛菊收拾东西的文雨,文雨一直不抬头,动作很慢,不知道她听见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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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19 10:08:0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心语留芳 于 2018-11-19 10:29 编辑

  

回到养老院,大家还在说那天来人的事。李新兰说那人一看就不是好人,咱都得小心点。文雨躲在一边偷偷听着,不敢凑近,怕露出什么馅儿来。

这几天康大爷总是在养老院门口转来转去,时不时地向马路上望望。还不到吃饭时间,梁大娘的女儿已经提着小笼蒸包来了。看着那热腾腾的小包子,康大爷躲在一边抹起了眼泪。他79岁了,患有轻微的脑血栓。儿子已经快三个月没有来看他了,他一个月两千多元的退休金,完全可以去住一家高档点的养老院,可他在这里也只住低档房间,省下一千多元全用来给儿子还房贷,儿子却不常来看他。刘爱珍正好走到这里,看到康大爷在抹眼泪就问他是不是想儿了,康大爷不作声。刘爱珍说:“你这儿子真是,你省下的钱都给他,他还不来看你,你想他干什么!”康大爷越哭起来:“我还不如死了好,我只是儿子提钱的机器!”张瑞芹听见了,赶紧来劝康大爷,然后又找来电话号码,躲到厨房里打过去,让他儿子抽空来看看。

人和人真是不一样,康大爷善良却摊不上个好儿子,梁大娘糊涂,却有个好女儿。文雨一边听着大家的议论一边准备给老人送饭,她这时首先想到的是薛菊。李大刚已经知道她在这城里,一定还回来找她,她应该离开这里,可是她走了,薛菊怎么办呢,她不禁担起心来。

文雨一边去送饭一边想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抬头一看是初中同学王叶!文雨说:“你怎么来这里?”“我来看我的姥姥”。王叶指着7号的老人说,原来7号的老人是她姥姥。文雨告诉王叶她是在这里打工的,王叶很高兴,她说:“我姥姥本来是一个很好的人,身体好、心也善良,可是后来文化大革命中老爷被冤死,姥姥就变得性格古怪了。有你在,我就放心了。”文雨问她在哪里,王叶说她自己开了个眼镜店,给光明眼镜公司卖眼镜。文雨想自己还流落在这里,人家王叶都是老板了。可是王叶很热情,临走时留下了联系电话和地址,说有什么事需要帮忙一定去找她。
                 

   十一

张瑞芹要回去娶儿媳妇了,她的工作暂时让曹云来顶替。听说曹云是老板的亲戚,过来之后不上夜班只干管理。这个曹云长着一个尖下巴,说话很利落,一看就不是个善茬儿。李新兰提议提前吃一顿饺子,一是送老张,二是迎曹云。

张瑞芹很高兴,把工作一一交代后和大家一起包饺子。她忽然想起什么,郑重其事地对曹云说:“还有一件事,我这里还给薛菊存着300元钱,是她妹妹给的,上次住院时剩下的,这是住院费单据,要是薛菊花不着,她妹妹来了就一起交给她。”大嘴刘爱珍说:“小眼你怎么不把钱交给文雨,文雨······”没等她说完,小眼老张就用擀饼杖戳了一下大嘴老刘,小声说:“老板要我交给她。”然后把钱和单子交给了曹云,并嘱咐她一定要保管好。曹云接过钱点了点:“没问题,放心!我一定还给她。”

张瑞芹走了,大家觉得好像少了好几个人似的。薛菊的内衣脏了,文雨让她脱下来拿到楼下去洗,洗衣机没电了,文雨要出去看看是什么原因,忽然看见养老院进来一个人,正是李大刚!她急忙跑进厕所里,正好刘爱珍在,文雨说:“上次来的那个人,你千万不要说我在这里!”老刘看到文雨语无伦次、慌里慌张的样子,想问什么事,却被文雨一把推出去关在厕所外边了。

半小时后, 文雨出来,看看没有李大刚的影子,才稍微放心地走到洗衣间。

刘爱珍很想去问问文雨是怎么回事,可是文雨只顾洗衣服,洗衣机的噪音又很大,刘爱珍也就没有再作声。

文雨出来晾衣服的时候,听到大家在议论什么,刘爱珍她们也用奇怪的眼光看她。她想:随便吧,等到我把那件事办完了,你们就什么也知道了。

前天1号老黄的老婆来过了,老板给她打电话说她老公病重,问去不去医院,老婆说不用去了,给他买点药吃就行。她本以为他快死了,第二天炒了8个鸡蛋拿来,结果老黄一下子都吃了,病又慢慢地好了。老婆也没再来看他,说他没病时是个吃喝嫖赌的混蛋,死活由他。

到底老黄以前怎么样,咱们谁也不知道。只是他的病好一点了,吃的尿的都少了,文雨就轻松一点了。可是梁大娘又闹腾起来,中午张着大嘴哭,闹得一家人不能休息。

梁大娘的女儿提来两大兜香蕉和苹果,说:“我妈这几天老是闹腾,让你们受累了,没有别的,请你们吃点水果吧。”这时候曹云正在洗菜,没来得急擦手就滴着水把水果接过来 ,脸上高兴地像开了花似的。

李新兰说:“人家这姑娘就是孝顺,恐怕她妈受点委屈。”刘爱珍说:“光孝顺不行,得有钱,人家也是一个有钱的主儿。”曹云把香蕉掰开一人一个,苹果挑一样大的,也一人一个。然后看着大家说:“以后要好好照顾梁大娘,她脑子不好用,不能烦气她。”说完把剩下的苹果和香蕉放到了自己厨子里。
            

  十二

文雨明明记着把薛菊的衣服洗好后凉到2楼楼梯的扶手上了,可第二天怎么就找不到了呢?这让文雨很闹心。她夜里没有睡好,中午想休息,可梁大娘又哭闹开了。文雨来到梁大娘屋里,问她哭什么,梁大娘用那只好一点的手指了指对面的床。文雨以为她要来这张床上,就去拿铺盖,一抱被子,被子里滚出了一团衣服,这正是薛菊的衣服!文雨问梁大娘这些衣服是不是她拿过来的,梁大娘点点头,接着又指着对面的床哭,还用那只好手比划出一个小圆形。文雨说:“你要吃小笼蒸包吗,你闺女不是刚给你买了吗?”梁大娘越发大声哭开了。文雨只好弯下身看看床底下,没有什么,只有一个一元的硬币,文雨拿上来,梁大娘立刻笑了。原来是要这个,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梁大娘好歹不哭了。文雨拿起被子和衣服,说出去晾干了再拿回来。然后把被子晾到了外面,把衣服拿到了薛菊屋里。

床上坐着一个中年女人,和薛菊长得很像。薛菊对文雨说:“你小姨来了。”文雨想这一定是薛菊的妹妹。这女的先是怔怔地看着文雨,然后突然笑了:“你就是我姐说的那个郭小丽?别说还真有点像,你看这鼻子、这嘴!”

薛菊说:“她就是小丽!”然后递给文雨一个橘子:“不管你喊不喊妈,你就是俺闺女!”文雨笑了笑并不在意,把衣服晾在屋里,嘱咐薛菊应该先穿哪一件,就客气地和她们道别了。


薛菊的妹妹叫薛红,因为伤了腿已经三四个月没有来看姐姐了。临走时她去找张瑞芹她们道别,才知道张瑞芹不在,换成了曹云。薛红指着文雨对曹云说:“你们这服务员真好,脾气好照顾得又周到,有你们在,我就放心了。”

在一旁的刘爱珍立刻张开大嘴说:“徐文雨不是你亲戚?我还一直怀疑她真的是薛大姐的闺女呢!”

薛红叹息说:“要是真有这样一个闺女就好了,我姐哪有这福气!她那亲闺女已经4年没有见过面了,4年没有来过一次!”

徐文雨忽然明白了许多,她问薛红:“那薛姨的闺女现在在哪里呢?”薛红生气地说:“原来在光明眼镜公司,现在不知道疯哪去了。我也联系不上她。我姐命苦,老公在她没有得病时就和别的女人好上了,得病出院后根本不管!”

大嘴也生气地说:“你姐姐的病就是让这个鳖造子气的!”薛红接着说:“不光这样,他还拿着我姐的退休工资卡不给,是我领着生病的姐姐去银行挂失后才每月拿到1000多元钱,把姐姐送到这养老院的!”

“那这鳖造子现在在哪里呢?”刘大嘴问。

“不知道死哪去了!”薛红大声说。

“要说对孩子”,薛红又说,“我姐那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手里怕吓着。可就偏偏养了这个不争气的女儿,19岁就跟着30多岁的男人走了。”

李新兰说:“真是应了那句话——娇子不孝。薛姐是个好人,可就太惯孩子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只是曹云站着不动,使劲闭着嘴,眼神里透出些鄙夷和不屑。文雨说不管怎么样,薛姨身体不好,得赶紧联系上她闺女。薛红说:“两年前我和郭小丽联系过,她说有空就来看她妈,可是过了一年也没来,我又打电话,她说还是没有时间,我忍不住把她骂了一顿,以后也就没有联系了。”

刘爱珍说:“早知道是这样的孩子,生下来就掐死她!”她张着大嘴咬牙切齿的样子,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薛红说家里有事得赶紧回去,就急匆匆地走了。走出门口又回过头来,把一个电话号码条递给了曹云,让她有事打这一个。曹云哼了一声,漫不经心地接过了纸条。


              十三


薛红走了,文雨决定抽时间去找王叶。这天文雨向曹云请了假,找来光盘让薛菊看京剧,嘱咐她千万别出去,然后匆匆地出了门。
按照王叶提供的地址,文雨很快找到了光明眼镜店。王叶看到文雨立刻放下手头上的事,领文雨到2楼。王叶拿出两个水果给文雨,文雨不认识这是什么水果,她想起上学的时候,文雨家里穷,王叶带了鸡蛋,总是分一半给文雨吃。文雨说:“你还是和上学的时候一样对我好!”王叶说:“这几年你换了电话号码也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和我联系?”



文雨想起自己这些年忙于为父亲治病,又加上和丈夫感情不和,换了两次号码,与好几个同学失去了联系,心里不禁有些伤感。她告诉王叶她爸爸去世了,王叶说:“真让人心痛,还不到60吧?”

“58岁!”文雨沉了沉,说有一件事需要帮忙,有一个叫郭小丽的,原来在光明眼镜公司,问王叶是否认识。王叶说她和光明眼镜公司的不少人打过交道,这个郭小丽,名字挺熟,不过不认识。然后文雨就給王叶讲了薛菊的事情。

王叶笑了:“你对这件事这么上心,是不是真的把人家认作你妈了?”文雨的脸立刻红了:“你知道我很小妈妈就去世了,小时候我很想有个妈妈,在我的记忆中就没有一个年长的女性关心过我。”文雨说着却动起情来。王叶看到她眼里含泪的样子,立刻同情起来,劝文雨不要再想伤心的事,并表示一定帮忙。

几天后,王叶打电话说她找到了一个叫郭小丽的,不过只有她班上的电话,这个人她以前就认识,只是姓名和本人对不上号,而且听说郭小丽的妈妈在几年前就去死了。

文雨要了郭小丽班上的电话号码,却没有勇气打给她。哪有自己的妈妈活着就说死了的?要是打过去不是那个郭小丽该怎么办呢?文雨拿不定注意,又打通了王叶的电话问了郭小丽的年龄和个头,然后问她是否这个郭小丽和自己长得很像,王叶立刻笑了:“真的挺像,嘴巴和鼻子都很像,只是论时髦你可比人家差多了,她的发型还不知道一个月换几回呢,你和她简直不是一路人!”

文雨终于鼓足勇气拨通了郭小丽的电话:“你好,请问你是郭小丽吗?”“是啊,你是哪一位啊?”对方的声音甜甜的。“我是寿星养老院的服务员小徐,你妈薛菊······”文雨停顿了一下,对方没有回音。“她非常想你”,文雨又停顿了一下,对方仍然没有回话,“她很想见见你,”文雨又说。“你以后不要给我打电话了,这是我班上的电话。”对方终于开口,声音却不再甜柔了。文雨说:“你能给我你的手机号吗?”对方没有回答,把电话挂了。

文雨觉得这个郭小丽一定是薛菊的女儿,要不她会立刻反驳。她决定再让王叶打听她的手机号码。

这几天薛菊很不安宁,张瑞芹已经走了半个月了,她一会儿找张瑞芹要她买棒棒糖,说她家小丽爱吃;一会儿要出门,说她家老公来叫她,让她回家看看。大家怕她走丢了,一步不离地看着她。中午又住进了两个老人,忙得她们快1点了还没有吃饭。薛菊吃过饭回屋休息了,刘爱珍在门上贴了个纸条:“需要开门就喊一声”,然后把3楼楼梯口的门锁了,这样她们可以安安稳稳地吃个午饭。

刚刚坐下吃了几口,就有人喊:“韦华,我是王叶,开门啊。”文雨一边答应着一边跑出来开门,大嘴老刘也跟了过来:“她叫徐文雨,你怎么喊她韦华?”王叶看着徐文雨说:“你改名了?”文雨说:“啊······没有······你们叫吧······叫我什么都行,只是······”文雨尴尬地回答着,让人觉得很不自在。刘爱珍朝着文雨说:“你这个人怎么总是让人觉得怪怪的?!”王叶说:“发生什么事了?”

文雨满脸通红,窘得几乎要冒出汗来,她努力沉住气说:“我改了名,是怕那个叫李大刚的找到我。我妈去世的早,爸爸身体不好,家里很穷。有人给我介绍李大刚时,我知道他爱喝酒,可是爸爸身体不好需要钱,他说先给5000元让爸爸治病,我就答应了。刚结婚时他还不错,可是后来他认识了几个赌博的人,染上了赌博的习惯,我劝他他不听,经常问我要钱,不给就打。后来简直就成了一个神经不正常的人。”文雨说着哭起来,低头挽起裤腿让她们看腿上的疤。王叶说:“你怎么不和她离婚!”文雨:“我得找律师,可是我一分钱也没有,他把钱全翻去,我出来的时候带了点苹果,他说卖了苹果不给他钱,他就打断我的腿。我就改了名,再也没回去。”刘爱珍说:“哎呀,你不早说,早知道这样,他来我就扒了他的皮!”文雨正哭着却噗嗤笑了:“我们打不过他!等我有了钱、和他离了婚,他就不敢了,现在还是先躲着吧。”王叶说:“不行你就换个地方。”文雨一脸忧愁地说:“我走了,薛阿姨怎么办呢?”
            

十四

王叶觉得她有必要再找一下郭小丽 ,于是又给几个朋友打了电话,让他们找到了郭小丽的手机号码。她正要给文雨发信息,却正好接到了她的电话,文雨问她是不是把银行卡丢在姥姥那里了,用拼音写着名字、工商银行的!王叶赶紧翻了一下钱包,果然是。可是王叶现在还在光明眼镜公司,一时半时还回不去,明天要出差,就说先放在文雨那里。文雨说不行,要赶快给王叶送来。

文雨打的来到眼镜公司,王叶让她在门口稍等。一会儿文雨看到一个漂亮的女郎扭着屁股走过来:她披着洁白的貂毛披肩,抹着浓浓的口红,扭着模特步。旁边停着一辆高档的黑色轿车,车上下来一个大肚子中年男人,男人不太耐烦地说:“你怎么才出来?”女郎好像没有觉察男子的烦,照样不紧不慢地扭着,嗲声嗲气地说:“怎么呀,我这不是来了吗?”文雨好奇地看着她,却把她看羞了,她斜着眼睛看着文雨说:“看什么呀看,没见过人啊?”

接着王叶走过来了,看着远去的轿车,王叶说:“你知道上车的女的是谁吗?”文雨说:“不知道啊。”王叶说:“那就是郭小丽!”

文雨惊得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心想这就是薛菊的女儿?我像她?也想长相像,可我和这个人的穿着、行举差得也太远了!

天下起了雪,薛菊只穿了一身红色的毛衣毛裤,没有穿外套,头上围了一条紫色的围巾就要出门,说要回家。文雨劝不听,又让刘爱珍来劝。老刘劝了半天,她还是不听,老刘说:“你真是傻啊,你还回家,你家里还不知道住着哪个女人呢!”

“女人?”薛菊说,“女人在我家?”她自言自语地叨念着,忽然扯下头上的围巾,甩在地上,又哭又笑,大家都愣了,文雨捡起围巾叠好,然后劝薛菊回去,薛菊转过身,抱着文雨的胳膊呜呜地哭了……

徐文雨心事重重,她找到郭小丽的手机号,又给她打了电话,可不知道什么原因,郭小丽还是没有接,文雨又给她发了信息:我是寿星养老院的小徐,你妈非常想念你们,非常想家,她想你们都想疯了,你抽空来看看她吧。这是我的号码,随时跟我联系。
可是一直没有回音。
        

   十五

第二天雪停了,天非常晴朗,可是薛菊却一点也打不起精神来,早晨很晚了才起床,中午吃饭的时候,她只喝了两口稀饭又躺下了。文雨问她是不是不舒服,让她不要光躺着,她就起来了,没有再要求出去,只是坐在床上发呆。

王叶打来电话,说帮文雨找了律师,劝她尽快离婚。文雨想婚是一定要离,可是工作——她走了薛菊怎么办呢?

薛红要去济南给儿媳妇伺候月子,临走来看看薛菊。薛菊又提起要回家的事,问她家里会住着什么样的女人,薛红说:“爱谁住谁住,你就别管了。”薛菊气得把头扭到一边,不理她。文雨把薛红叫出去,把找郭小丽的事一一告诉了她,并劝她给郭小丽打电话。薛红说:“没用,她和她爹一样的货色,年轻时我姐也是很漂亮的,我姐得了病还没出院,他就去找别的女人,结果把我姐气傻了。”文雨说不管怎么样,郭小丽也是薛阿姨的亲骨肉,你就打一个吧,好好跟她说说也许她就来了。

薛红终于答应给郭小丽打电话,她努力使自己温和些:“丽丽,我是你小姨。”对方没有接着回话,沉了片刻,薛红又说:“我是你小姨丽丽。”对方喊了一声小姨 。果然是郭小丽!薛红说:“你有空来看看你妈妈,你妈想你都想疯了!”郭小丽说:“等有了时间我就去。”薛红说:“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啊?”郭小丽说:“我看看吧。”薛红突然激动起来:“你看到什么时候?等你妈死了再来吗,你怎么这么不理解人呢?!”薛红的声调变了,郭小丽的声音也变了:“你们理解我吗?谁像我一样家里有一个长病的妈妈,她还不同意我和我老公的事,我已经答应老公,就是和妈妈断绝关系也要和他好,老公也不愿意我有这样一个有病的妈!”接着电话挂了。

薛红和文雨气得鼻子都歪了。薛红气愤地说:“我姐对孩子可真是那个娇,自己舍不得穿、舍不得吃,却偏偏养了这个畜生!那个男人比她大12岁,是一个有老婆的男人,当时我姐不同意,两人闹了一通,我姐病后刚刚出院,她就不见了!”

文雨说:“这几天薛阿姨情绪不好,这些事就先别跟她说了,什么样的人都有,你也别太生气。”薛红说:“我怎么能不生气,我一想起这没良心的爷俩,就气得心抖。她爹好色不疼我姐,本来想小丽长大了,我姐就有个依靠了,结果这小丽也同样好色又爱钱。小时候我姐供应得应有尽有,大了花钱多我姐又有病供不起,她就把我姐当成了累赘。”薛红又生起气来。

文雨没有劝薛红,只是示意她该回屋了。两人回到薛菊屋里,薛红发现她刚刚带来的一盒香酥饼不见了,地上也没有剥下的包装纸。文雨坐到薛菊床上,薛菊立刻从被窝里拿出那盒香酥饼,薛红说:“哎呀,你看这油,怎么能往被窝里放?”薛菊递给文雨,示意她吃。薛红看着文雨说:“你看看,她就只想着你!”

下午张瑞芹办完喜事回来了,乐滋滋地拿着喜糖到处送。来到薛菊屋里时,薛菊正在发呆,看见老张立刻说了一句:“你几年没回来了?”老张说:“我才走了一个月,回家娶儿媳妇了。”薛菊又说:“你还记着我的家吗?”老张说:“不记得了,那楼早换新的了。”薛菊叹了口气:“哎,都不记得了。”然后从老张给她的糖里挑了几块好看的藏起来,又耷拉下了眼皮。张瑞芹说:“你不舒服啊?”薛菊摇摇头,继续眯嗒着眼睛。

晚上文雨来送饭,薛菊只喝了半碗粥,她从床上摸出了那几块糖给了文雨,然后拉住文雨的手,半天却没有说什么。
                     

十六

早上七点半钟薛菊还在睡。昨天晚上给老人送完饭后文雨又回到了薛菊屋里,薛菊已经睡了,那时还不到七点钟,现在已经超过12小时。文雨想叫醒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只是动了动嘴唇继续睡了。

晚饭的时候还是叫不起来。文雨找来了体温表量了没有发烧,可薛菊就是不醒。文雨和张瑞芹商量给薛红打了电话,薛红说已经在济南,暂时回不去,拜托她们照顾好姐姐。

薛红回不来,薛菊睡不醒,文雨心里还真没有底。她又跟张瑞芹商量是否送薛菊去医院,可是钱呢,哪里有钱去住院?张瑞芹临走时把薛菊的300元钱交给了曹云,她下午来,上午曹云就走了,钱没有留下,是否给老板了?老张给老板打了电话,问了钱的事并说明了薛菊的情况。老板说曹云没有把钱交给他,又说薛菊没有事,以前也出现过这种情况,睡一阵就好了。

可是文雨还是不放心,她沉不住气,又给郭小丽打了电话,郭小丽没有接,她又给她发了信息:“薛阿姨一直沉睡······”她想了想又删掉改为:“你母病重,请速到养老院······”


仍然没有回音。

徐文雨真想骂她畜生,可她还是忍住了,她觉得骂也没用。文雨看了看自己的钱包里,也只有三四百元钱,现在黑天了,银行的钱取不出来,她觉得应该去找一个大夫来先给薛菊看看。

起风了,外边越来越冷。文雨灌了热水袋放在薛菊的脚边,又给她掖好被子,正要去找张瑞芹商量找大夫的事,薛菊醒了。文雨看见薛菊眼睛亮亮的,脸上也很红润精神的样子,立刻高兴地问她想吃点啥,“酱鸡,馒头!”薛菊说。文雨赶紧跑到附近的熟食店。

买了酱鸡回来时,文雨看到养老院门口的一家店铺前围着很多人,一会儿有警车过来,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小心凑过去,不料她竟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李大刚!两个警察正押着他走进警车,旁边有人说:“打架了,动刀了……”徐文雨不敢多看,她感到刀子就好像插进了她的心脏,她赶紧缩回头走向养老院,浑身出着冷汗,感觉看见那白晃晃的刀子就捅到了自己身上。她不知道李大刚什么时候来,又为什么和人家动了刀子。

徐文雨惊魂未定地回到厨房热了一个馒头来到薛菊房里。薛菊吃得很快,一个馒头三口两口就下肚了,还再要一个。文雨跑到厨房告诉了张瑞芹,又拿来了一个大馒头。薛菊说不够,还要吃。老张从来没有见过薛菊这种吃相,也从来没有见过她吃这么多,吓得心里直发抖。文雨出来提水,大嘴老刘说:“听见了吗,外面打架了,听说外地来的一个大个子动刀了,要坐牢了。”文雨听到“坐牢”两个字,心里好像轻松了些。这时老张赶紧跑出来说:“咱给薛红打个电话吧,薛菊情况不好啊。”文雨说:“怎么不好,我刚想去找你商量找大夫的事,薛姨就睡醒了,还吃了挺多。”老张说:“小孩子家懂啥。”文雨心想薛姨醒了,暂时也不用担心李大刚来找她了,明天就跟薛姨好好说说,别让她到处跑,然后她就可以放心地休一天去逛逛商场,来了这么长时间,真还没正儿八经地出去逛逛。

张瑞芹打完电话看到文雨一边甩着步子,一边哼着歌,像是很高兴的样子,就悄悄地对她说:“薛菊怕是回光返照吧,找什么大夫也没用了。”文雨想那怎么可能呢,老张这人就是迷信!睡醒了就该精神精神了。文雨给薛菊倒上水让她慢慢喝。薛菊让张瑞芹把那条紫色的围巾递给她,老张看见围巾很旧,上面还有一个洞,可是薛菊像宝似的地抚摸着说:“这是我那位给我买的。”然后又递给文雨,让她收好。文雨想收好这条破围巾干什么呢?但是看到薛菊郑重其事的样子还是接过来了。老张看到薛菊的脸红扑扑的,眼睛亮亮的,似乎她从来没有见到她这样的神色。老张看薛菊的当儿,薛菊也在怔怔地看着老张,看得她心里直发毛。老张说:“我不是你表妹吗,不认识了?”薛菊忽然若有所思的样子,没有回答。昏暗的灯光里,薛菊的眼神在满屋子寻找着······

天越来越冷,风呜呜地叫着。薛红终于进门了。她身上粘着几粒雪花,满脸冻得通红。薛菊看着妹妹进来,眼泪立刻噗噗地掉下来。薛红说:“我不是来了吗,你哭什么?”薛菊没有再掉眼泪,可是瞬间功夫,脸色暗淡了,头好像无力支撑似的,但是目光仍然在极力地寻找什么。她在找什么?

外面雪下大了,昏暗的灯光里,老张看看薛红,薛红又看看徐文雨,谁也不知道薛菊在找什么。忽然薛红说:“姐,你在找什么,是在找小丽吗?”薛菊没有回答,只是眼睛睁大了些。文雨立刻感到薛菊的情况不妙,老张和薛红也是一样。薛红和文雨紧挨着站在薛菊的床前,她强忍着眼泪,使劲地捏了捏文雨的手指。文雨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她心里明白,强忍着眼泪,轻轻地说了一句:“我是小丽,妈——”

薛菊笑了,可是这笑容永远地凝固到了她的脸上······
                     

  十七

张瑞芹给曹云打电话问那300元钱的事,曹云说:“你管什么闲事,人都死了,还要什么钱啊?”老张的鼻子又被气歪了。

雪下得更大了,徐文雨在整理薛菊的遗物。从文雨进养老院到薛菊去世,一块糖、一件衣服、一把零钱······一幕幕在文雨脑海里闪过。文雨从小失去了母亲,渴望母爱,来到这里却碰上了这个疯疯傻傻的薛菊。薛菊走了,她觉得少了很多,可她却说不出少了很多什么。

叮当,门铃响了。文雨想一定是郭小丽来了,这个混蛋,她终于来了,真想给她一巴掌。她一边开门一边说:“郭小丽,你还来啊?”定睛一看,敲门的却是一个小伙子。小伙子说:“我不是郭小丽,我是来看我奶奶的,一个姓高的老人在哪?”
······

半天之后,徐文雨接到了一个电话:“你好,是寿星养老院的小徐吗?我是郭小丽,我要去看我妈妈。我烦死了,那人和我分手了,为了他,我的亲妈都不认了,他却背着我和别的女人好了。我要去看我妈妈,她还好吗?”

徐文雨不说话,只是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不知道是因为悲伤、气愤还是别的。手机那边又说:“你怎么不说话,你给我发的信息我看到了,你可别吓唬我啊,你不会吓唬我是吧?我要去看我妈妈,我在养老院门口,她在哪个房间?怎么不说话呀?!”

······


外面的天越来越冷了,冰霜接在养老院的玻璃上。梁大娘坐在轮椅上哭了又笑,康大爷站在门口哭,他在玻璃上画了一个半圆,很像一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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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1-19 18:55:27 | 显示全部楼层
很现实的养老院生活,谢老师观察得好仔细。可怜天下父母心,这是一场悲剧,写悲剧就要悲到底。谢老师,赞!问好冬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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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20 08:11:01 | 显示全部楼层
疯子 发表于 2018-11-19 18:55
很现实的养老院生活,谢老师观察得好仔细。可怜天下父母心,这是一场悲剧,写悲剧就要悲到底。谢老师,赞! ...

谢谢张老师关注和鼓励,问好,冬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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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1-21 12:31:35 | 显示全部楼层
构思很地道,写得很实际,故事非常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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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23 08:19:24 | 显示全部楼层
一山春色 发表于 2018-11-21 12:31
构思很地道,写得很实际,故事非常感人!

谢谢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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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23 08:22:34 | 显示全部楼层
一山春色 发表于 2018-11-21 12:31
构思很地道,写得很实际,故事非常感人!

谢谢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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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1-23 10:20:14 | 显示全部楼层
很长的故事,素朴深情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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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1-23 21:00:04 | 显示全部楼层
现实的生活,就是含泪的微笑。读完心中有一种涩涩的疼痛。“老寿星”养老院里的人生百味正是社会的缩影。完美,和谐,是最理想的生活。问好谢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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