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深山樵夫 于 2018-12-21 05:54 编辑
忘年交 作者 张店 深山樵夫
一
在每天的122路公交站牌前，经常会出现这样的一幕：一位貌似六十多岁的老人，送一位十分顽皮活泼的孩子上学。其实这样的场景，并不鲜见，大家也不在意。从中心医院站到西二路农贸市场站只有一站地，但是他们爷孙俩天天风雨无阻，下车后，老人牵着孙子的手，去不远处的城中小学上学。我作为一位乘车族，经常遇到他们，但是没有想到，有一天早上，竟与老人在车上结识，并成为忘年交。
二
又过了几天，还是122路公交。我跟这对爷孙俩先后上车，刚巧老人的座位跟我的座位挨着。这老人身着一身青色的羽绒服，与他小孙子的红绿相间的校服形成了鲜明对照。
老人突然问我:“同志，你多大了？”我说:“五十了。”老人说：“你猜我多大？”言语中带着些许的得意。我打量着老人，猜着他的年龄。黑色的长棒球帽，遮着额头部分，只看到一张清瘦而炯炯有神的眼睛，瘦削的脸上各有几小块黑色的老年斑，我正要说出答案，健谈的老人说：“我87岁了。”不光是我，车上的人都很惊奇，甚至连前面的公交司机都回头看了老人一眼，然后匆忙转过头去专心开车。我说：“您怎么看也就是60多岁。”此时老人更得意了，说：“我是一位从医60年的老中医。”我说：“看不出来呀。”老人说：“这是我的孙子，今年八岁了，上小学，我每天送他上学，接他放学。”说话之间，车到站了，老人带着孙子下车，我继续坐车。透过车窗，看着这对爷孙远去的背影。
三
又过了大约十来天，我从临淄乘坐20路车下班回家。上车后，车上人挺多，没有空座，我只能站着。在我身旁的座位上，坐着一位穿黑色羽绒服的老人，正在跟一位50多的方脸大汉交谈，他说：“我今年87岁了。”我听着这话有些耳熟，在车内已经有些黑暗的光线中看着老人。我说：“您行医60年吧？”他说：“哦，你怎么知道？”我说：“我遇到过您，在张店的西二路122路公交上。”车上响起老人爽朗的笑声，“哈哈，你的记性挺好”。我问道：“您这是来临淄办事吗？”老人说：“我在小刘家的老房子暖气改造，儿女们都忙，所以我就今天过来看看，交上暖气改造费。”我说：“真有缘分！”老人也痛快地说：“是呀。”健谈的老人的话匣子就此打开。
老人说：“我是临淄的关家庄人，是关公的关，可能托关老爷的福吧，我家里在早年挺富裕的，13岁给我娶上了童养媳，老婆大我5岁，16岁就生了儿子，现在已经71岁了，还有一个姑娘，也69岁了。当时在家里上完小学，就在家里务农，农村的活很苦，耕地、种地、割麦子、打场等，样样活都要靠力气。”老人又说道：“是呀，早先的农活比现在累呀”我附和着说，旁边的方脸大汉也附和着说。“这样的农村生活，我干到18岁，有一天我开窍了，跟父母说我要上学，父母很支持，特别是当时家境挺好，能够供我上学。当时临淄还是县，没有中学，只能上青州的益都一中去就读，我的记性好，脑子好使，三年的初中，年年班上考第一，第二名都没有考过。”老人话语顿了顿，说：“初中毕业了，我还想上高中，刚巧那年益都一中要增设高中，学校也动员我上，但是我没有去。”此时老人的话语又顿了顿，欲言又止。方脸大汉问道：“那您不上了？”老人得意的说：“我上了，去了省城济南一中，三年的高中还是年年考第一，就这样，我以高分考上了山东中医药大学，我是临淄县的第一个中医药大学生，也是临淄县医院的第一个大学生。”此时的回忆，让老人的脸色极其灿烂。
20路公交沿途有32个站牌。车到半途，我极希望能够找到一个座，但是希望落空了。此时车外面下起了濛濛小雨，但是并没有打断我们的交谈。老人问道：“你老家是哪里的？”我说：“我老家博山的。我们老家出了两个名医。”我得意的告诉老人：“这两个中医一个叫王云明，是原周村中医院的名医，擅长妇科和小儿科，每年都要回老家一次，所以老家的人也跟着沾光，留下了很多名医名方。比如他治疗小儿癫痫，我的邻居同龄人就是服了他开的磁朱丸治好的。”老人仔细的听着，若有所思地说：“这个人我熟悉，听过他的培训课程。”他又说：“王云明的确是个名医，那另一个呢？”我回答：“另一个叫郑作祯，也是一个教授级的老中医，早年跟着他父亲行医，后来来到张店的淄博市中医院行医。他父亲是个瞎子，村里的顽童背后称他为郑瞎子。每天他的孙女早上牵着她的手从街西来到街东的诊所行医；下午他的孙女再把他领回家，他手里拿着一条竹竿，但是基本上用不着。”老人沉吟道：“哦，这个人我也知道。”我说：“王云明老先生的大儿子原先跟我父亲在一个工厂上班，是一个基建工程师，能够设计楼房，并且医术也不错，擅长针灸，后来也去了周村的中医院了。据说当年王云明老中医治好了一个老军长的咳嗽陈年老病，治愈后，那个老红军问他，你需要什么？王老名医说，你不是在莱阳梨园吗？就送我几个梨吧。那个老红军军长因为咳嗽才转业到梨园做场长的，回去后通过铁路货运给他发来十筐梨，每筐50斤，王老中医自己留了一筐，其余九筐全部给了医院分配。据说那是真正的莱阳梨，手拿着梨把，一松手，梨子落地成粉；那梨一点渣子也没有，可以吃到核心。”老人听了极为高兴，为同道之人开颜，说：“你不但记性好，知道的还挺多呢。”我在心中暗暗叮嘱自己：有句话叫关公面前耍大刀——穷掰活。但是既然说起来了，我也就不管不顾了，接着说：“王老名医还有一个高徒，也姓王，后来做了院长。”旁边的方脸大汉说：“这个人我也认识，现在退休了。”
四
我们的话说完了。于是听老人讲他的故事：“来到县医院行医，工作不久就做了内科主任，当时内科自己独立一座楼，我管着100多个人，有医生、有护士，还有其他人员，很多人找上我，想让我带几个人行医。我这个人很严格，差的一个也不要。因为有的人中医专业没有毕业，混了一张文凭，这样的人让他行医不是害人吗？所以不要。人的资质如泥巴，初始还是软的，有一点点的可塑性，但是随着泥巴的坚硬，就再也没有可塑性了。所以资质差的，我也不要。后来当时的卫生局长让我当院长，我坚辞不干，说干不了，卫生局长说你不干怎么会知道自己干不了呢？但是推来推去，我还是没有干院长。我从60岁开始要求退休，医院不让，我就继续干到65岁。65岁再提出来退休还是不让，最后干到78岁才让退休。我在退休留用的日子里，很看不惯一些医生的做法，人家来就医，本来是小病，花点小钱就行了，但是他们非要给人家开很贵的药，全然不顾人家经济能不能承受得起。我问他们，都说医者仁心呀，你们怎么这样狠心呀，你猜他们怎么说？他们说我们不挣钱，吃什么呀？”听了这番话，我和方脸大汉还有车上的乘客，对老人更加增添了敬意。
五
老人说：“不说这些了，说点别的”。不等我们问，他就如数家珍，“我53岁时，我的老伴去世了，当时我萌生再找一个大姑娘的想法，因为跟前一个老伴感情不是太好，那是包办婚姻。在半个月内，我见了37个，最小的24岁，最大的48岁。我从中挑中了一个31岁的大姑娘，整整大她22岁。当时她也不是太同意，我就从多方面做工作，终于把她娶回家。”对于这段婚姻，我跟方脸大汉都很好奇，愿闻其详，老人也并不避讳，他说：“人不可貌相，看着挺老实的一个大姑娘，但是很拗，结婚第一天同房不让我动她，并且说你不要耍流氓，我只好自己睡沙发。”我们听了后偷着乐，但是并不敢打断他的话。他说：“过了几天，我试图再去接近她，她说你怎么又来了？又要耍流氓？俺不干。然这样，第二年还是又生了个儿子，今年33岁了。儿子也是在医院工作，长得很帅，小姑娘都倒着追他，当时有四个小姑娘缠着他，最后他把其中的一个搞大了肚子，只好跟人家结婚。儿子25岁结婚，小孙子今年8岁了。”
六
谈话间，时间过得真快。20路公交驶入公交东站。于是告别下车。我的步子快，率先来到125路公交车上，随后老人也来到车上。于是，开始了新一轮交谈，此时方脸大汉已经下车。老人不问自说：“我78岁退下来后，开了诊所，现在退休工资差50元到一万。原先我的工资交给老婆，我也不在意。房改的时候，单位集资盖房子，要预交六万伍仟元，问老婆要，老婆说没有了，都花了。于是我靠着亲戚朋友的帮助，才凑够了集资。现在我自己管着钱。人不论娶妻还是找男人都要长着眼色，不要被虚假现象蒙骗了。我的这个老婆，没有工资，在家也不干家务，做饭、打扫卫生全是我的活。我的小儿子出生了，她从来不管，还骂自己的儿子是死孩子，这是当妈的说的话吗？我一天四次喂养孩子奶粉，小儿子很懂事，也很孝顺我。现在安慰我说，俺妈就是这样的人，你不要跟她一般见识。”老人说到这里，脸上很是很开心的样子。然后老人话锋一转，说：“我的记性很好，早年上中学时，学的朱自清的《荷塘月色》还能一字不差的背出来”，果然他当场整段的背了下来，车上的人都给他鼓掌。他更得意了，说：“我会三种外语，一种是从中学开始学习的英语，然后是中苏友好时代学的俄语，在改革开放之初学习的日语。”然后他在全车人的注目下，用三种外语分别说了一段话。老人显然是今天很开心，说：“你知道人有三懒吗？”我回答说：“不知。”他抬高了声调说：“人的三懒，就是脑懒、行为懒、心懒。”他接着说：“人还有三难，求学难、找个好工作难，找个好老婆更难。”车上的人听着这话都笑了，老人也开心地笑了。
车到中心医院站了，我们一起下了车。与老人相约，抽空再聊。他说他每天去公园锻炼，但不是早上，而是上午十点至十一点之间，打太极拳。我说今后一定还会有缘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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