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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2-28 14:3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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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长大后的那些年
长大后,深知父母的艰难和辛劳,可主要时间在上学,给家里帮不了多少忙,能做的,一是课余、周末帮家里干农活儿,再就是发奋读书了。对于父母来说,虽然孩子们大了,能帮着干活了,但同时也增添了新的负担----有的要婚嫁,有的要考大学,处处需要钱。人到中年的父母就像拉车的牛,不知疲倦地负重前行。
推秫秸。为了挣钱养家,父亲用手推车去北乡收购秫秸,然后推到南部的集市上去卖,赚取微薄的差价。尽管利钱很薄,但毕竟是个收入,父亲便不惜力气,放开腿脚,一推就是好几年。收,要一天时间;卖,也要一天时间,还要等赶集的日子。收购时,一般要出去一二十里路,有时甚至三四十里。别说收上秫秸来一车要有三五百斤重,就是空车走上几十里路,也会累得够戗啊!父亲收秫秸都是早出晚归,有时回来很晚,天都大黑了。母亲常常让我和哥哥姐姐去接父亲。也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能回来,便顺着那条南北大路往北迎着走,有时接出去五六里路(再远就怕跟父亲错过路了)。看不到父亲的时候,天越来越暗,很是揪心。直到远远地看到一团黑影(父亲其实被满车的秫秸遮挡在后面了),远远地喊一声,父亲远远地答应着,心里才终于踏实下来。小跑着迎上去,把拉绳拴在车子的前头,拉起来,父亲便顿时感到一些轻松了。因为我们力气小,推车技术也不行,那满满一车秫秸,我们是推不了的,只好帮着拉车。遇到上坡的地方,更是使劲地拉,尽量让父亲省一点力气。收秫秸不易,卖秫秸也难。等到集市日,父亲早早地推了去,找一个相对好些的位置,待价而沽。人家给的价钱,一般比收购价也就高出一两分钱,父亲盘算着,一般到中午前后能卖就卖了。有时买家出价低,只好继续等靠,希望后面能有高一点的价钱。但往往是越往后越没有市场。等到下午,赶集的人越来越少,连问价的也不多了,想买的出价又太低----低到没有利钱甚至亏本儿。父亲无奈,只好把秫秸重新推回家来(等到下一集再卖)。这是最令人沮丧的。白忙活一天啊!
小卖部。为了生计,父母想尽了办法,尝尽了艰辛。母亲手巧,又能吃苦,曾在家里盘起炉灶烙过烧饼,做过豆腐,炸过油条。乡邻多是拿了粮食来换,这样母亲就能凭勤劳挣下点粮食贴补家用。而经营较为长久的就数小卖部了。最早是在前院的小南屋里,后来是在后院的老房子里。老房子的东间垒砌了货架,安放了一张小床,一张三抽桌,房子东山墙上开一个大窗户,这便是小卖部了。母亲不识字,小卖部主要是父亲打理。经营的无非是乡亲们生活的日用品,且以小件零星用品为主,都是低值易耗品,譬如酱油醋、白酒啤酒汽水、洗涤用品、花生瓜子、儿童零食、针头线脑、灯泡电池等。每隔几天,父亲便用大金鹿自行车去十多里外的县城进货。本小利薄,一天的营业额一般就几十块钱。每天晚上,父亲都很认真地清点进项,一张张地数着那些毛票(角币)和成块的(一元两元五元十元的)。十块的钱都不多。偶尔有张五十的,父亲会藏压在抽屉最里面。有几个乡亲总爱赊账(其实也多是家里实在困难),父亲很无奈。到了年底得逐个催收,有的去两三次也收不回来。惨淡经营十多年后,人们的生活好了,交通便利了,光顾小卖部的就少了,中间村里又冒出好几家小卖部,因此父亲的小卖部生意日渐寥落。后期又遭遇了好几次假钱,尤其是百元钞的假钱,不只令人气愤,更令人心疼。于是我们便劝说父母干脆歇业不干了。
责任田。父母种了很多年责任田,直到七十多岁时,才在子女劝说下不种了。种责任田是力气活儿,无论刨地头、平整地、调脊子、搂地、种地、浇地、锄草、间苗、打药,还是收割、运输、打场,没有哪一样是轻松的。就说浇地吧,因为水井有限,好几块地都用一眼机井一台抽水机,各家各户要排号,排到夜里也要赶紧去。其实没等排到,母亲早就去候着了,唯恐被别人抢了先。所以,披星戴月是常事儿。秋后浇冻水时,天就比较冷了,夜里浇地都是穿棉袄。而湿了鞋子、湿了裤腿是难免的,腿脚冰凉只好忍着。再说种地,包产到户以后,没有机械化,只好回到原始的劳作方式----人拉耧。播种时,父亲扶耧,我们来拉,弓起身子,卯足了劲儿地拉。为了减轻我们拉的负担,父亲都是一边扶耧,一边使劲儿地往前拱。一块地干下来,拉耧的,手和肩膀勒得生疼;父亲更是气喘吁吁,但父亲从不叫苦,只是默默地坐在地头歇息。
母亲弯弯的腰。母亲心灵手巧、勤劳能干、吃苦耐劳,无论地里的活儿还是家里的活儿,都是一把好手。操劳的母亲善于打谱儿,盘算着日子怎么过;父亲则是士兵一样听命于母亲。五十岁前后的母亲,被一大家子生活的重担压弯了腰----腰痛得整天直不起腰来!应该是比较严重的椎间盘突出吧。那些年,背驮肩扛是家常便饭,而且经常超负荷,就为了多背(扛)一些。一次背(扛)不起来,再试第二次、第三次,最后总是硬生生地背(扛)起来!背不动、坐腚瓜子、被重担压趴下,都是常有的事儿。这样的劳作,腰不出毛病才怪!有那么几年,母亲总是弯着腰干这干那,就像驼背了一样,驼得还挺厉害。干一阵子,母亲腰痛得厉害,便稍稍直一直身子,或者坐下来休息一会儿。那些年,母亲浑身是病:腰痛、腿疼、头晕、眼胀、耳鸣、心慌。但是母亲没有停下劳作,也不能停下劳作啊!直到后来农活少了,不种地了,生活好了,母亲的身体才有所好转,腰才又慢慢直了起来,但腰痛还是常犯。
父亲上坟的哭。每年除夕,父亲会带了我或者哥哥弟弟去上坟。父亲的父母葬在东坡里,早没了坟头。到了地里,父亲往南看看三队那个仓库,往西看看那棵高高的大杨树,坐标似的,就找到了祖坟的地儿。然后摆好贡样,开始上香。父亲手持着香,虔诚地鞠躬相拜,口里一边说着:“爹啊,娘啊,过年了,给你们送钱粮来了,过来领着花吧。”不等说完,父亲已经哽咽,甚至泣不成声了!听娘说,父亲少年时便没了娘,爹也走得早;父亲兄弟三人,父亲行三;大哥被抓了壮丁,济南战役后不知下落;二哥青年时双目失明,一直跟随我家生活;而家里人口多劳力少,生活异常艰难。到了年关,父亲百感交集,五味杂陈,更多的是心酸吧,坟前落泪自是难免。看到父亲的哭泣,我的心里也酸酸的、沉沉的。是啊,父亲太不容易了!
父亲初发心脏病。1998年春节前的除夕深夜,万籁俱寂,等待凌晨的爆竹声。我在父母隔壁房间里睡。下半夜三点许,爆竹声还没有,母亲克制中透出急促的呼叫声却把我惊醒了!原来是父亲心口窝疼得厉害!但凡忍得住,父亲是不会吭声的,更不会让母亲在年五更去叫醒我。母亲去叫了村里赤脚医生来。一看,断定是心脏病----心绞痛发作,应急处置后,让赶紧送县医院救治。就这样,年五更去了县医院,一去就让住院了,一住就是十五天!父亲住院之前,其实已经发作了好多次,心口窝疼,一阵一阵地疼。开始几天,父亲自己忍着,谁也没说。后来疼得频繁了厉害了,才对母亲说起。当时也不知道是可能要命的心脏病,又快过年了,便还是忍着痛、没有就医。直到年五更发作。想来真是后怕!心绞痛发作起来,稍有不慎,真可能要命啊!好在父亲命大。住院康复后,遵医嘱,平时用药预防,身体并无大碍。但自此以后近二十年,直到父亲离世,预防和治疗心脏病成了父亲和全家的一项重要任务。
我苦难的父母啊!面朝黄土背朝天,一生大半度日艰。终于小康可安乐,鬓毛已衰到晚年!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2012年,79岁的母亲突发心梗猝然而去。2017年,88岁的父亲溘然长逝。此生,我再无爹娘可喊了!呜呼!
操劳一生的父母啊,安息吧!安息吧!安息吧!
2018年11月17日初稿
2018年12月8日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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