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疯子 于 2018-12-30 11:54 编辑
背景 周村、张志成 （一）
一辆上海大众牌汽车“嘎吱”一下停在路旁，从路旁的一个大院里走出一伙大盖帽，最后是四位壮汉，先是两个人拧着一位汉子的胳膊，另两位拖着一位连哭加嚎的妇人走出来，“啊啊，没法活了呀……”然后大盖帽们关门上锁，“唰唰”贴上两道大封条。
这一切，被坐在后排的一位三十几岁的人用录像机录了下来。
汽车副驾驶上坐着的一位四十来岁的汉子，猛地跳下车，用手机“啪啪”拍下两张照片，封条上的大红印章上显示：“滨海县环保局。”
这汉子常人打扮，个头在一米八左右，双目黑白分明，挪步举手之间干净利落，显得十分帅气。但是，双目中的一股暗威却略显寒意，气场四扬。
他叫董浩。上了车，举手向前方一指，汽车发出“轰”得一声响，“欻”一下蹿出老远。一路上，他看到好几帮大盖帽，和好几家衙门里的车，什么工商、税务、质检，都出动了。董浩回头说：“小张，都录下来，一个不要漏掉。”
前面有个村子，村中间的大街上竟然没有一个人。董浩对司机说：“这不符合常理，挂一档，饶村子转一圈。”村后是一条土路，前面一辆货车挡住去路，车子只得停下。董浩回头对小张说：“走，跟我下车，注意录像。”
原来这车是来拉货的，奇怪的是，这些货物是从一栋房子的后窗户里递出来的，得用梯子。他们看到来人立刻停手，从窗户里钻出一位穿着整齐的中年人，笑嘻嘻的走过来，问道：“你们是干啥的？”说着突然出手，把小张的录像机一把抢了过去。而董浩也是冷不防突然出手，一下攥住对方的手腕，那人疼得呲着牙，拿录像机的手稍有松动，录像机轻松地到了董浩的手中。董浩握着那人的手腕没有松，而是顺势下滑握住了那人的手掌，满脸堆笑地说：“对不起，我这位兄弟有这个爱好，就爱拍个照啥的，对你们没有任何恶意。”
那人是这个个体厂子的老板，姓孟，名叫孟凡春，心想：这人的手劲怎么这么大？只是随便一攥，我的手腕子就疼得受不了。就满脸疑惑地问道：“二位怎么放着大道不走走小道？敢问有何公干？”
董浩顺着他的问话说：“我们是跑业务的，大街上不见人影，只好绕着村子转么，你哥们那车上是装得啥货？怎么从后窗户里偷着装车？不是冰毒吧？”乍听是说着玩得，内里却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目的就是让对方主动地说出实话。
果然，老孟犹豫了，脑子里立刻出现了若干问号。他拿不准对方是哪路神仙，是官吧？他们下乡都是耀武扬威，兴师动众的。是职能部门吧？他们会虚张声势，开辆面包车准备拉货的。说是跑业务的吧，他们还带着摄像机，而且车牌号明显是省城的车子。不过有一点是清楚的，那就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想来思去，最终还是说了实话，“嘿嘿，哥们真会开玩笑，谁敢鼓捣那玩意儿，咱家只会组装点小家电啥的。”
董浩暗笑，还是农民好糊弄，用不着上压杠就统统地招出来了。就故作惊喜的一拍巴掌说：“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热情地握住对方的手，“不容易呀，好歹算是找到一个生产厂家了，大哥，你都是有啥货也？”
老孟半信半疑地望着对方的脸说：“也没啥蹊跷的，就是组装点电磁炉、小风扇啥的，赚不了多少钱的。”
“好啊，我就是冲着小家电来的，哥们你贵姓”董浩说。
“贵个鸟啊，在高压下谋生路不亚于走钢丝，赚两个生活费就像做贼差不多，连大气都不敢喘。”说着，他忽然捂着嘴，意识到可能说多了话。因为他还没有弄清楚对方是啥身份，就很小心地说：“你喊我老孟就行。”
“我叫董浩，是位家电批发商。”董浩再一次握着老孟的手说：“孟老板呀，这谈买卖总不能在这里谈吧，我总得讨杯水喝呀。”
老孟哭丧着脸，张了好几次嘴才告诉他，“我不管你是真商人还是假老板，实话告诉你，这买卖没得谈，一句话，没有货。”说罢，老孟拉着他的手，转了好几栋宅子才来到前面的一条街，他指着一对红漆大门说：“这就是我厂子的正门，你看看怎么干？”
董浩傻眼了，心中受到重大的震动。他看到大门的中间有一个圆圆的白太阳，全是封条形成的，绕着白太阳一周，是一个挨着一个的大红印章，这些印章是：工商、税务、质检、环保、安检等各大局的，其中每个印章都足能压垮一个微小企业，和个体工商户。
董浩和小张拍完照后，发出颤颤得声音问道：“老孟，其他厂子咋样？”
老孟看董浩的样子不像坏人，看了看手表，领着他又返回原处，冲着窗户喊道：“老婆，这里的事就交给你了，我到点了。”听得里面一位女人应了一声，“行呀，你走吧。”
老孟走向董浩说：“董老板，前面五里外有个酒店，好多经营户的厂长要开会商讨对策，你如果真心要货的话，就跟我去认识一下，咋样？”
这是一个求之不得的机会，董浩拉一把老孟说：“真有你的，老孟，上车。”
司机却摆摆手说：“慢着，这车向前走有货车挡路，也掉不过头来，这么长的路得慢慢地倒回去，你们都上来有点不保险。”
董浩前后扫了一眼，“你去那边坐，我来开车，老孟，上啊。”就听汽车“轰，轰，轰轰轰轰，”猛地冲下路面，从乱草丛蒿里，破砖烂瓦中咔咔嚓嚓，稀里哗啦地冲了过去。
（二）
还没有走进酒店，就听到里面的骂娘声，“老子苦苦干了这么多年，花完了所有的钱，刚刚建好了厂子，接着就逼老子搬家，还不如杀了我呢。”正骂得起劲，老孟就领着一行四人走进来，找好椅子坐下，老孟就向大家介绍道：“这位老板叫董浩，是一位大老板，是来要货的，大家认识一下吧。”
不提便把，一提要货就乱了套，“要货？老子这就要饭去了。”“要什么货呀，老子要辞退工人还没有工资给人家呢。”“哎哎哎，都别吵，依我说呀，咋着也是花钱赁厂房，咱不如去邻县租赁厂房呢，最少便宜三分之一吧。”“奶奶的，老子手里的罚款单已经五万了，还干个鸟呀？”
这里坐满了两桌子客人，都是本县的工商业者，至少也有二十位厂长。在吃饭间，谈吐中，董浩对当前的查封事件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本县的县长兼书记周明仁，是位很有背景的人。自他上任以来，一家独大。用尽各种手段，以发展本县经济为名，使阴招获得一片近百亩地的开发权，即工业建设用地的使用权。之后，让他在南方的姑表兄弟前来投资，包揽下了全部工程，并且说服几个常委也入了股，使大家的利益绑在了一起。于两年前建成了六栋六层楼高的工业用楼，以三千原价格销售，以一百五十元一平米的价格租赁的形式，向全县的微小企业和个体小工厂招商。
但是，他错误的估计了形势。改革开放这些年来，赚了钱的厂子早已有了属于自己的厂房，随着全国经济的发展趋缓，个体经营户赚钱越来越少，他们没有能力去买或租赁厂房，使县政府新建的工业园一平方米都没有卖出去。故所谓工业园圈内的所有经济利益者，遇到了前所没有的困境。这才出现了他们动用权力，逼迫人们入住县工业园的局面。
在这里喝酒的人们都接到了县政府的通知，要他们今天下午两点到县大会议室开会，据说要逼迫他们签字。
听到这里，董浩忍不住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马上又觉得自己有点莽撞，只得笑一笑说：“谢谢各位的招待，我先走一步，”然后一抱拳，“失陪了，见谅。”
在车里，董浩黑虎着脸，大手一挥，“快，市南工业园。”
工业园门口朝西，一位老头坐在背阴处的櫈子上乘凉，一条横杆挡住了去路。董浩只得下车，递上一根香烟，看似正在打盹的老头接过香烟，睁开眼睛就来了精神，拍一拍坐下的长凳子说：“坐坐歇歇吧，你来找谁？”
董浩对着汽车招招手，那几个人都凑合过来，董浩的目的是让小张准备录像或录音。
董浩顺着老头的话说：“我们是来找老板谈房子的，看看有没有适合我用得厂房，再就是谈谈价格问题。”老头却拍拍胸脯子说：“老弟呀，你问我就问对了，不用找老板，老板不跟我老，他叫黄德发，我叫黄山牛，他是我儿子，他不听老子的话我就敢揍他，你说我说了算不？”看来他中午喝了不少酒，说完，恣得哈哈大笑。
董浩又递上一根香烟说：“老哥哥，不大对吧？这可是县政府的工业园啊？”
老头笑得更灿烂了，“见外了不是，县政府顶个屁呀，我是县长的亲姑夫，级别比他高着呢，哈哈。”
“老哥哥，这里面没见有人呀，好像还没有人买吧？”
老头还是笑黏黏地说：“不懂了吧？到明天就卖个差不离，这工业园就是我儿子和县长和伙搞得，我儿子到县里开会去了，这时候县长正在领着那些小老板们签字呢，他们买也得买，不买也得买，愁啥？”
不得不承认，这老头是个大好人，实话实说，卖儿子和县长比卖地瓜还便宜，只用了两根香烟。
董浩低头看了一下手表，“哟，过点了，快，县委大会议室！”
县委大会议室内，县长周明仁正在讲话，门开处，他看到董浩领着一个人走了进来。他和董浩早就认识，他们曾在省里办得一个学习班里共同学习过，论起来他们还是同学呢。在老县委书记生病的这几年里，为争县委书记这个位子，县委这一班人可是下了功夫的，就差大打出手了。想不到的是，省里直接空降了一位县委书记过来，而这个县委书记就是他，董浩。周明仁对董浩的背景了解得一清二楚，董浩是从普通公务员一步一步爬上来的，没有任何背景。听说省里派来的县委书记是董浩，周明仁心中暗喜，他吃定董浩了。
周县长看到董浩走了进来，脸上显出无所谓的样子，皮笑肉不笑的说：“老董，你来了阿，”他指了指旁边空着的两把靠背椅道：“先坐坐歇歇吧。”
（三）
而董浩却没有理他，他按着小张的肩膀坐下后，自己却大摇大摆地走向主席台，一屁股坐在周明仁的位置上，并向右边的官员们摆摆手，让他们集体右移，给周明仁让出第二把椅子来。 看着董浩毫不客气的样子，周明仁脸上有些阴暗，但还是对他伸了伸大拇指，表示赞赏。董浩却微笑了一下说：“你继续吧。”
董浩的突然出现，会场里几百号人中间，有二十来个人的心里立刻揣上了一个小兔子，这就是孟凡春他们。他们交头接耳，黑虎着脸，互相传递着信息：这祸算是闯大了，守着董浩的面大骂了县政府，哪会有好果子吃？而且看这架势，董浩的官位还不小呢，岂有不怕之理？
周县长继续说：“哦，刚才我都说清楚了，哦，为了我县的经济发展和走上正规化，哦，同意入住县政府工业园的厂家和个人，哦，现在开始签字，哦，凡是签了字的单位和个人，哦，之前所有的罚款和封条一律作废，哦，回去就可以正常生产。哦，凡是不签字的呢，哦，各职能部门继续查，继续封，哦，继续罚，直到进了工业园为止。我的话讲完了，下面开始签字吧。”说完紧挨着董浩坐了下来。
一位办事员拿着一摞表格和一只碳素笔候在桌旁，全场没有一个人说话，静的能够听到钟表的滴答声。五秒、十秒、一分钟过去了，竟没有一个人表态。
直到这时候，除了周县长之外，还没有一个人知道董浩是何许人也，但是，虽然没有人介绍，却不等于没有这个人也。
只见董浩走到桌旁，“既然大家都不说话，我来说两句吧，我先自我介绍一下，”他先向全场鞠了一躬，“我叫董浩，是新上任第三天的县委书记。”
此话一出，孟凡春他们大惊失色，感觉惹上了本县的一号人物，倒霉的日子在后头呢。
现场出奇的静，连个咳嗽的都没有，因为主席台上没有一个人鼓掌，下面的人有谁敢乱来呢？
“我先两天是在本县做社会调研，今天是第一次走进县委大院。今天我是有发言权的，因为我是有调查的。”
董浩的突然出台，大出周明仁的意料。在他看来，董浩对他的背景完全清楚，知道他背景的人大都敬而远之。他认为董浩也会跟别人一样，绝对不敢与他唱对台戏。虽然董浩是一把手，周明仁根本没拿他当回事儿，把董浩当个小卒子用，他以为是老太太揩鼻涕——手中攥着的事呢。
可是，他完全想错了。
“关于县政府闲置的工业园，为了把它利用起来，我的主张是这样的，”董浩根本不管其他官员们的想法，旁若无人地继续说：“一，凡想租赁工业园的商户，五年内统统免交租赁费，五年后，租赁费按市场价格收取。二，招商引资，凡是买厂房的商户，一律按两千元一个平方收费。三、大家回去后，所有的罚款单据宣布作废，所有的所谓封条一律撕毁，敞开大门，马上恢复生产。”
啊！这是真的吗，怎么听着好像是天方夜谭呢？太阳不会从西方出来了吧？瞬间现场一片哗然。
这掷地有声的寥寥几句话，不亚于活扒了周明仁等人们的一层皮。他的座椅好像按上了弹簧似得，“嘣”得一声把他弹了起来，他怒不可竭，和董浩面对面地站着说：“老董不要胡说，这么大的问题不要轻易表态，即便是要改变计划，也得等到明天，在县委常委会议上决定了再说不是？”
董浩毫不犹豫地说：“我同意呀，不过先要召开县党委扩大会议，让全县内科级以上的党委书记都参加。”他指了指在一边坐着的小张说：“他那里有这几天全县的录像资料，我已通知省市电视台和各大媒体，与明天上午九点全程采访我县的重要党委扩大会议。到时候先看录像再开会，我还就不相信了，有哪一位党员敢站在党章的对立面去。你说是吧，周县长？”
听罢，周明仁就像撒了气的皮球，无声地坐回原处，他此时的心情，恨不得一刀宰了眼前的这个人。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董浩的话还没有说完，“人说咱县里的某些官员都有背景，我可是一点背景都没有啊，到贵县上任，我也得找个背景做靠山不是？”他向着台下深深地鞠了一躬，抬起头来已是满脸泪流。“众位乡亲们，谁愿意做我这个小小公务员的背景啊？啊！”
静默，又是静默，一秒、两秒、三秒，五秒钟后，听得“啪啪啪”有人鼓掌，紧接着，“哗哗哗”掌声雷动，满室震响。
“唰，”第一排坐着的人们拍着巴掌站了起来，“唰唰唰”所有的人们拼命地鼓着掌站了起来。
董浩双手打着手势，压一压人们激动的情绪，擦一把眼泪说：“散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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