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喜的水泽

云止于水

清喜的水泽
博山  云止于水

2018年12月29日，周六。上班，周一的课程。下午三点多联欢会之后，散学。路上收到哥的信息：明天过来吧。想来已是多日未曾相聚。

陶然居，温暖如春。一进屋就是米兰的清香，花落依旧，暗香留存，花枝上孕出新的花蕾。山茶花绿色的花苞饱满圆润，仿佛一眨眼，就是“啪啪啪”花瓣打开的声音，粉白的花瓣上一丝丝红线，山茶花名撕破美人脸，真是艳绝。

晨起，饭后。去阳台上侍弄花草，剪出枯萎的叶子，摇晃米兰枝叶，变黄的叶子簌簌而下。杜鹃花开到荼蘼，花开花谢，无数个我不在的昼夜，娇媚无人欣赏，想来不觉歉然。收拾出一大把吊竹梅，去诊所。

一进门，药香拂面而来，沉入草木深深处。门口是十几盆各色绿植，一叶兰、金丝吊兰、虎皮兰、倒挂金钟、昙花、生机盎然。红木桌后，岐黄先生端然而坐，右手轻轻搭在一位老年病患者手腕之上，深色平静。微笑致意，不打扰。轻轻转过南侧小门，入得药房之内。李祥霆的《忆故人》在药香和药柜间回荡，玲珑剔透，晶莹玉洁，犹如在空旷的殿堂里、钟鼓木鱼声中的一种静谧、一种思念。

木桌上，三位姐姐正在包水饺。静默无声中，自有一种喜悦。忆故人，故人在旧岁将近时推门而入，有多美。幽兰姐在擀面皮，案板上揪着一个个大小均匀的小面团，半臂长的擀面杖，在幽兰姐手底轮转，一个圆润的面皮就出来了。店员姐姐们在包，舀馅，兜起来，打折皱褶捏好一圈，一个元宝一样的水饺就出来了。盖垫上早摆了半圈水饺，欢天喜地的模样。轻轻打招呼，挽起袖子想加入其中，包了一个，放在手中左看右看皆不如意，就袖手旁观了。习惯了擀面皮，习惯了包博山水饺，包其他样式的水饺无法自如流畅。

辞旧迎新。用一种仪式，来告别用心活过的岁月，迎来新的一年，中年结识的友人，竟如少年友情，喝茶聊天、听曲看戏、倾诉倾听，从正午直到薄暮未落，夕晖斜斜照在红木隔断的镂空处，合着大街上渐次亮起的车灯，岁月绵长之感，悠然而来。

等病人散去，岐黄先生缓步进来。一双眼睛澄澈深邃，如婴孩，却又散发出慈悲之光。记得一次一起去陶然香吃火锅，几人围坐，锅里热气氤氲，对面的人映在如烟的热气中，光头的他，面色蔼然慈祥，恍若三藏面目。医者，治疗天下病患，无微不至，拯救诸多沉疴之人，妙手回春，令人于苦难生活中得身心轻松，亦是佛道！

桌角，玻璃壶中的煮着黑茶，深琥珀色的翻滚着，一点红彤彤的光亮，竟有红泥小火炉的韵味。

一一为他人斟茶，一盏水墨荷花，两指轻拈，放在鼻下闻嗅，枯寂的香味，似是深山老林中，光阴留下的痕迹。小啜，入口微苦，轻咽入喉，慢慢回甘。我们几人是药房常客，每人皆有独自的杯盏，主人待客之珍重尽在其中矣。

滚沸的茶汤，慢慢倾倒，过滤，在玻璃茶壶中，微漾，沉静有光。似乎看到静默的松柏林中，光阴散漫，一只蜘蛛正在结网，恰一滴松脂滚落，轻微声响，月华升落，慢慢凝成一只琥珀，闪着岁月的光泽和不为人知的故事。

看病的人络绎不绝。等坐下来吃饭时，岐黄先生面色微有倦意，眼神依旧灼灼，令人安宁。他近来也感冒了，病人太多，望闻问切，专心投入，不觉间也受到传染。肩颈部的劳损，以致于无法入正常人抬胳膊，轮转，陈医生每次来为之按摩，睹其疼痛难忍之状，似乎每日端坐桌案，一个接一个的病人来了又去，唯独岐黄一直坐在那儿，忘记了时光。一年轻小伙送来菜肴，白瓷碟中，盛放五样色泽鲜亮的菜肴，露出盘中的娇艳荷花、褐色莲蓬、梅花清影和竹风淡淡，中间一盘是青花瓷的，摆着两种香肠。

岐黄先生以宝藏茅台飨客，每人一个水晶盅，用一个精致的酒壶，缓慢倾倒，各自举杯。他却不能饮。吃着头孢，与酒是大忌。他轻拈玻璃酒壶，闻着香，说：“好香啊。”神色间满是沉醉。“看馋啊……”我们都笑起来，在知己面前，人还原为孩童，纯真无邪。此起彼落的絮语，陈年旧事，琐屑感受，读书心得，一一入耳。只觉光阴流贯至此，倏然沉下，自成一清喜的水泽。心有温香与希望，尘间路，即使走到山穷水尽，也会有峰回路转的豁然明朗。行至水泽的源头，遇见一处繁盛的桃林，遇见那个灵魂高贵的人。认识的愈久，愈觉得欣然。

几个一年前尚素昧平生的人，因文字，因药香，因琴曲和精神的光芒成知己，每周必得相聚，习字、按摩、喝茶、说人间云烟事，讲尘世所遇，于一间药房中，令思绪和衣衫都染了药香，满了诗意，添了古朴，多了安暖。

新年的联欢会上，我诵读了仓央嘉措的《我悄悄走进你的生命》。联欢会前一天深夜，主持人微信：明天联欢会，你那个诗歌朗诵你写个串词吧，我实在弄不出来。清晨才看到。我想了想，编辑文字：“住进布达拉宫，我是雪域最大的王。流浪在拉萨街头，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这就是六世达赖仓央嘉措，他以世间法让俗人看到了出世法中广大的精神世界，他的歌曲和诗歌净化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心灵。多情即佛心，老师亦是有佛心之人，诗意而慈悲地生活在孩子中央。请听诗朗诵：《我悄悄走进你的生命》。

第九个节目是我的，女主持人居然把仓央嘉措读错了。那一刻，我心中莫名忧伤。熟悉他的人，那名字就在唇齿之间，不熟悉他的人，那名字就拗口起来。我走上台，深深鞠躬，向各位同事表达谢意。浑厚沉稳的大提琴响起，如泣如诉一般，我轻轻闭上眼睛，开始了背诵：这么多年，你一直在我心口幽居，我放下过天地，放下过万物，却从未放下过你。渐悟也好，顿悟也罢，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件事不是闲事……

台下静悄悄的，空气中只有流动着深沉的大提琴，仿佛陷入深海一般的回忆，一个情僧人生的无奈辗转和心怀众生的大爱，慢慢铺展。
喝着酒，那声音竟再次响起来。花到半开，酒至微醺，任性自在。我起身，为感谢一年来感受到的温暖美好，我给大家背诵一首诗吧。岐黄先生依我意去开了背景音乐，舒缓如诉的大提琴幽幽而来，我再一次沉浸在诗歌中“……梵音、白云，梦绪、心痕，静修止，动修观。跏趺一座，入禅出定，早已是千山万水，千年万年……”

大提琴的音响渐渐低下去，隐隐约约听到低泣，玉静渐渐眼角已红，说：“我听着不觉感动。泪水沛然而出，这么长的诗歌，听下来，我似乎感受到了仓央嘉措的很多……”岐黄先生也眼中晶莹闪动，幽兰皆似乎沉浸在青海湖边，研墨人凝神入定。我心已闲。已释然。他们都可以听懂，才会潸然有泪。这一读，方不负仓央嘉措之诗歌。好的诗歌，就是一个故事，令你欲哭，让你顿悟，邀你远游，同你爱恋，又无声无息。
庆山说：美好的事物都是因缘和合，稍纵即逝的，当它出现，充分享受此刻。诗歌、香茶、醇酒，懂得，惺惺相惜，这一刻，畅饮，胡话，身心舒展如一朵白莲花。

让我俯首感谢星辰，让我在历经世事沧桑后，遇见你们。或许正如简媜在《四月裂帛》所写：认识你愈久，愈觉得你是我人生行路中一处清喜的水泽，几次想忘于世，总在山穷水尽处又悄然相见，算来即是一种不舍。恰是此刻心境。

云止于水

存了昨夜一下未完成的草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