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端欢喜

云止于水

无端欢喜
博山 云止于水

清晨去坐车，东方既白，溪水明澈，四处都是啁啾啼鸣的鸟儿，歌声中透着欢愉，春寒料峭中，它们不知飞在空中还是落在树梢，一声鸣叫就划破了静谧的天空。行在河畔，心里满是喜悦，上路时，不是三星在天，月色皎皎，或夜色阑珊，墨色沉沉，就觉得幸福，自心的满足如此简单。

黄色校车从眼前闪过，紧走几步。车转了一个弯，停好，村里的孩子们排队上车。我让过刚刚到的女孩，和校车师傅打招呼。天亮了，真好。拿出背包里的《千年烟月在》，随意翻开一页，读下去。身在车上，心神可走进诗的盛世，游走于千年烟雨风月中，探大唐风貌。

翻到的是残酷的人性一章，初唐王梵志的诗歌，觉自己孤陋寡闻，竟不知初唐尚有如此诗人。此人传说生于林木之上，为唐代名僧，写诗讲佛，不羁于世俗幸福，情愿古庙青灯，安静自如。也许与他的成长环境有关，）远离尘世，冷眼旁观，缺乏亲情爱情的温暖却洞悉人性的劣根性。“生时不共作荣华，死后随车强叫唤。齐头送到墓门回，分你钱财各头散……”天心说，这几句诗，寒气逼人，《红楼梦》里讲世态炎凉人间薄情也不过是 一首《好了歌》，不及王梵志的诗句，白描入心，刻骨凄清。读到最后，不觉眼角湿润。利益，是物质上的享受；真情，是精神上的奢侈。人们厌恶这残酷，时刻想逃离，却无处可逃，物欲横流，无钱而不能的世界，与名利无关的握手和接近，多么稀有！

掏出白手绢轻轻擦拭泪痕，视线中，佳含转眸看我，她终不知我因何在车上洒泪。想起很久以前，坐在车上，想起过往，泪流满面。幸好这个世界，熙熙攘攘的人们都专注于自己手中的游戏、聊天和热剧，无人去关注身边过客的悲欢，若得以童眸清澈的小女孩，关切地凝视着问：“姐姐，你怎么哭了？”该如何解释，方可不辜负那一番探寻？

阅读，让我逃逸于车中的喧嚷之外。有些事，一人无力改变。就像一路上喧闹的人声，絮絮叨叨讲着家里的、游戏中的、班里的事情，俗世烟火，谁喜欢谁了。而我想听到一句超脱于烟火之上的，比如，书中一个人、一个作家、一个诗人、一段美好、一部电影。

其实，我最喜欢的是静默无声，公众场合，岂容大声喧哗？默默遥望窗外，欣赏风景的背影是美的，低头沉思也是美的，一张口，美瞬息就远去了。看到的，可能是倏忽而过的一棵树，一道波光粼粼的河面，一片绿茵茵的麦田，一个弓着背蹒跚而过的老者……

天亮了，可以手中拿一本书，翻看，真好。车颠簸厉害时就合上，慢慢回味。曾经摩挲过的书页，不读，就默默凝视扉页。《论语》中先师浓眉长须，头巾飘飘的样子。有人说孔子是灰色的，没有温度，可是在雨欣去读时，才发现这是一个多么温暖的人啊，他的鼓励、批评，或坐在弟子之间，问其志，传其道，或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一切都那么自然，笑谈之间，吟诵之中，了悟诸多为人、生活、心灵的快乐。

有几日带的是一本《古龙传》，年少之时，青春之际，竟不曾捧读古龙，总觉得金庸才是侠之大者，他的小说包容万象，佛禅、茶酒、音乐、情，无一不精通，而他依然觉得自己所知甚少，每天读书四五个小时。

遇见古龙是山回路转之后，蓦然的惊喜，一本传记，令人想一睹这位十二岁就开始浪迹天涯的男子，这位挥金如土、才华横溢、辗转于文字、朋友和美人之间的男子，笔下到底是怎样的故事？车颠簸时，就停下来，凝视扉页上的面容，夏日装束，白黑条的衬衫，一双眼睛清澈深邃，宛如孩童，而实际是他却是常常酩酊大醉，独自的夜晚，唯有杜康，他的寂寞燃烧着，成为一本本小说，而他的生命在46岁就倏然滑落！不觉，就觉得眼眸湿润，谁也不能令他平息激情，只有永恒的死亡才可以。

曾经看过关于陆小凤、楚留香、李寻欢的影视剧，而文字中是怎样的旖旎和深情，洒脱和痴狂，轻松和豪逸，在读书的时刻终于得以印证。如此，对古大侠，仰慕之外，更多的倒是怜惜了。

深思游走，身边的喧嚣竟成为了深夜一般的宁静。在文字里，得以遁迹于尘俗，藏身于一处风光绝佳之所，或者深情纯美之境。

昨日散学，于车上，夕晖斜照于书页上，车厢后是此起彼伏的人声，而我于一角斜阳返照中，沉溺在上官婉儿的故事中。“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馀。 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 欲奏江南曲，贪封蓟北书。 书中无别意，惟怅久离居。”这从掖庭宫中走出的才女美人，一直承宰相之职，在那个最好又最坏的时代，她一次次权衡，一步一惊心，出卖了自己倾心相爱的东宫太子。最终还是死在了她从小便悉心培养的李隆基手中。杀了婉儿之后，李隆基又心中不忍，令人收集其诗词结集传世，我们才能从史书外一睹才女诗情。时代是一个巨大的容器，身处其中的女子，要么改变，要么灰飞烟灭。在车声市井之声中，我看见那风华绝代的女子，在无数个寂寥的深夜，心底升起沸腾的思念和愧疚，她在最美的时光里遇到了最美爱情，却无力挽留，终究失去。

无论活着，还是爱着，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幸好，在物质层楼之外，我们可以借文字，稍稍登上精神层楼，身在红尘，心游万仞，不汲汲于浮名利禄，歌哭无端，欢喜无端，惆怅无端，情满于山，思溢于海，于众多真性情的灵魂相遇于心海，清风明月，煮酒烹茶，不亦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