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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不孝
张店 钟耕发
父母都走了,给儿女留下一堆遗憾。
对母亲生病住院浑然不知,母亲曾有召唤,我却未知未到。母亲是在住院期间突发急性心梗猝然离世的,终年79岁。多少年来,父母身体不适,打针吃药甚至住院时,都是刻意瞒着在外地的儿子。我回家时偶尔会碰上挂着吊瓶的母亲或父亲,有时则听邻居透露一些实情。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这次母亲因身体不适住院治疗,三天后本已明显好转,怕父亲牵挂,还给父亲打了电话,说过几天就回家了。当晚,因大便干结排便异常困难,母亲对二姐说:“快叫二回来呀!他以前处理过。” “二”是母亲对我的称呼,我在三兄弟中行二。二姐怕我耽搁工作,又远在百里之外,就没有跟我说。连母亲住院的事儿,也没说,母亲也不让说。因而,我浑然不知,直到接到小妹的带着哭腔的电话:“二哥你快回来,娘在抢救呢!”原来母亲排便时突发心梗了!我赶回去了,却眼睁睁看着昏迷的母亲痛楚而不甘地走了。我没跟母亲说上一句话,母亲没有看我一眼,便阴阳两隔。假如,我能经常回家看看,或者,经常打电话问问,便可了解母亲住院的事情。可是,我没做到。
母亲忍受了很多年的眼睛怕光、耳鸣,我却一直没有带母亲去好好检查治疗。母亲很能干,很会持家,里里外外一把手,全家人都是母亲在操心,这却让儿女忽视了对母亲的关心,总以为母亲什么都会处理好。母亲的眼睛怕亮光刺激,耳朵一只失聪一只常常耳鸣,很多年了,大概从五六十岁开始的吧,母亲也曾找小诊所看过,说眼睛是眼底的毛病,聋耳是小时候被虫儿咬坏的,不好治,便一直忍受下来。早些年我上学和工作初期,年少单纯,只知道一个人打拼和玩乐。后来结婚生子,又有了拖累。这都站不住脚啊!后来条件好了,总可以带母亲去大医院好好检查、治疗的。我却没去做。母亲带着眼疾耳疾从壮年走到了老年、晚年,直到归去。
父亲卧床三月,孤单寂寞,我却没能时时陪伴不离左右。父亲享年88岁,走前曾卧床三月。此前尿储留,再三考虑后,决定手术插管导尿。手术很简单很成功,但术后需要卧床静养,毕竟年事已高。为了照顾父亲,专门聘请了一个保姆,日夜伺候。儿女们则隔三差五地回家看顾。现在想来,对父亲的寿命期望过高过于乐观了,总以为父亲身板好,没有大病,活九十多岁应该没问题。保姆朴实,不怕脏累,日夜守候,还有三弟就在前院住,让我放松了思想。一般就到周末的时候,我才回家看看,陪陪老父亲,平日则很少问津。父亲卧床三月,就像被囚禁在自己的一间卧室里,唯一的活动就是过些时候翻翻身。后期翻身也成了困难。除了一日三餐跟保姆说几句话,整天默然无语。孤单寂寞,日复一日。父亲偏又是最体谅人的,从不说孤单。实在想儿女了,父亲会突兀地问:“你大哥待来?”没人说过,是父亲想大哥了!几天内说了好几次。大哥在更远的济南工作。到后期,父亲开始糊涂了,竟然分不清白天黑夜了。喉咙里起了痰!身上又起了褥疮!儿女们这才着忙了,我也回到父亲身边伺候。可是没过几天,父亲走了!我可怜的父亲啊,临终前竟受三个月的孤苦煎熬!如果有知,儿子情愿天天陪伴在你身边!
父亲痰堵,我做人工呼吸却不得法,终致回天无力。父亲临终前几天,喉咙里的痰重了起来。头两天是晚上痰重,很让人担心。腊月天,88岁高龄,送医院是经不起折腾的,只好祈祷。头脑里也设想过万一时的措施。第三天中午,痰又越来越重了,正令人揪心时,一口痰堵住了!没了呼吸!我赶忙按照预想,放平父亲,开始做人工呼吸,希望能及时施救救回父亲。但坚持胸外按压近半个小时,其间包括指导三弟和女儿接替轮流按压,直至医生到达,仍无力回天。事后从电视里看到人工呼吸的演示,才发现自己只是做了胸外按压,却没有进行人工呼吸!呜呼!哀哉!假如,我能熟练运用?
直到离世,父亲也没能见到十多年杳无音信的三闺女,是我没去尽力找寻。父母养育了我等七个儿女,三闺女(女中行三)早年因婚姻问题与母亲不和,后婚姻有变,只身离家出走,从此十数年音信杳无。甚至母亲病故都未见其人!是否还在人世也不得而知。大哥多年前曾根据线索去某地找寻过,没有发现。茫茫人海,只好作罢。父亲经常说:“十个指头,咬咬哪个都疼。”前些年父亲也问过三闺女的去向,没有答案。父亲体谅我们的无奈,后来便不提不问了。但父亲肯定是放心不下的。甚至,在他心里,一定奢望临终前能再次见到他的三闺女。可是我没有去找寻。理由是,她太不孝了,令人生气,不找也罢。看似有理,却是忽视了父亲的感受----这就是我的不孝了呀!
色难,很多时候自以为是地怪罪父亲的“不良习惯”,却没有宽容体谅,耐心说服。父母是从苦日子过来的,一辈子节衣缩食,从不浪费食物,哪怕食物中毒。家里的水果呀、蔬菜呀、别的食物什么的,往往因为父母舍不得吃而烂掉一些。父亲总是把烂了的部分削去,“好的”还是要吃,这“好的”其实已经被霉菌侵蚀了,因此好多次导致食物中毒,轻则肚子疼、闹肚子,重则上吐下泻住院治疗。一次教训管不了多久,父亲又依然如故。吃饭时,饭菜掉到桌子上,父亲自然是一一捡起来吃掉;即便掉到地板上甚至土地上,父亲还是要捡起来,吹一吹,放进嘴里。贫穷年代是这样,生活好了还是这样。为此,我劝说过无数次,有时甚至生气地数落父亲,但收效甚微。就在父亲故去的那一年,父亲身体很虚弱,坐在椅子上,就着方桌吃饭。有食物掉到了地板上,父亲便弯下腰去捡----这对孱弱的他来说是很危险的动作,我看到便不悦,是担心。可随后,父亲把捡起来的食物要往嘴里放,我一下子生气了,上前劈手夺下了食物!父亲显然也生气了,却没有话,只是虎着脸。哎,子夏问孝,孔子曰:“色难。”我怎么就不能和颜悦色地跟父亲说呢?怎么就不宽容体谅父亲呢?怎么就没有换位思考、设身处地去理解父亲呢?我的“好心”到底产生好的效果还是不好的效果了呢?我错了,让老父亲弥留之日还要生我的气!真不孝也!
子曰:“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无论我如何追悔,父母已然远去了。
即如至孝,亲不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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