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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云止于水 于 2019-4-19 21:06 编辑
药方
博山 云止于水
那天下午去村门卫室,表姑正在测血压。我喊她,她转过头来,我听到她喘得厉害,想起爹说过她曾经去我家要求爹给她抄一个药方。晚饭时分。娘做了一大海碗芸豆。和爹一边吃,一边说起药方的事。
“那一次,我去抓药,大夫那没有白芥子了,就换了葶细子,你娘吃了,拉肚子。”
“本来就吃不上饭,睡不下觉,喝了那药,拉肚子拉得一点劲都没有了。”娘接过话茬,沉浸在回忆中。“那这两味药有啥不同啊?”
“白芥子是温肺散寒的,葶细子本身就是凉的,你娘那病是肺寒,太寒了,肺就僵了,扇乎不动了。而白芥子是不带寒气的。”
听爹说得头头是道,我问:“那药方您还记得吗?”
“那个药方我记得滚瓜烂熟了,现在也能写下来。”
“您给我抄下来我看看。”我一说完,才记起我们正在吃饭,怕爹草草吃完,去给我记方子。
我找来纸笔,说:“您说说,我记一下。”
“麻黄三钱,杏仁三钱,莱菔子三钱,白芥子三钱,地龙三钱,这是几味主药,是温肺汤。后面几味就是做加减法了。”
“做什么加减法?”“咳嗽狠,就加桂圆三钱,干姜三钱,射干三钱;要是痰多,就加陈皮,书上说是橘红三钱,红花三钱,细辛两钱,细辛很厉害,不能多了前面六味药是主药,后面这几味根据实际情况适当加减。”
“噢,那细辛有什么用处啊?”
“怯痰止咳的。”爹接着说,“我去瓦峪拿药,我出的药方都是写个三,大夫先把三改成九,原来是一钱等于三克,以后我就在后面写九,大夫就不用再另改一遍药方了。”
噢,我听得津津有味。问:“您从哪儿研究的啊?”
“从一本《中医科学讲义》上找的啊,你娘在你姥娘家时,去开中药,那些药不对症,最早还止咳,后来是越吃越厉害,那里头多是瓜蒌等味寒的药。”
娘端坐着,静静地听,仿佛又回到了青春年华,因为哮喘而连夜睡不着。此刻的娘,神色安静,面容红润,看上去那么慈爱。
爹继续说下去:“你娘喘哎很厉害,一霎也睡不成觉,我就看那本书,根据你娘的症状,就给她开了方子。你娘的病叫寒哮喘,感冒遇寒而发,不是炎症,不是气管炎,肺液凉,导致肺也凉,肺就呼吸不畅了。最初我去上庄赤脚医生那赊账,一有了钱就给人送了去。后来上瓦峪谢医生家去拿药。后来,我和咱村那医生说这个药方,他不信,我把药方撕下来给他看,他可能不往心上去,我 再去找就给弄丢了。他也遇不上这样的病人,一般就是开中成药、打针打吊瓶了。”
我叹息了一声,听爹继续说:“射干就是鬼蒲扇,以前东岭山头上很多,都叫我刨光了。后来见李家庄的小山上有,就上那儿去刨。”
“爹啊,您怎么不留下点根,叫它长啊?”
“那时,一看见就想赶快刨回家熬药啊。”
记忆中,爹提着用草绳子缠起来三包药回家了,爹扛着撅,抱着一铺如兰花叶片一样的植物回家了,他的脚上满是泥土,衣袖上有露水打湿的痕迹。
娘在院子里的土灶上放一个砂锅,把一包药倒在里面,加水,烧柴草熬药。锅里开起来了,打着咖啡色的翻滚,浓郁的药香弥散在院子里,弥散在梧桐树下,弥散在我遥远的记忆里。窗台上都是熬过的药渣,那些草木,在几次翻滚之后,依然保持着原来的样子,散发去未曾用尽的草木清韵。
熬好后,把深褐色的药汤用一个小炊帚挡着锅,慢慢倒到大白瓷碗中,似乎是很苦的样子,娘喝药的声音,仿佛还在四面回响,苦苦的药味满氤氲在房间里,竟觉得有一种暖香。
《红楼梦》中晴雯病了,贾宝玉请了大夫给看病,还在屋子里煎药。晴雯说这样会把屋子弄得全是药气,要他拿到茶房去煎。宝玉却说:药气比一切的花香果子都雅,神仙采药烧药,高人逸士采药治药,是最妙的的一件东西。去黛玉潇湘馆,看到暖阁的条盆里攒三聚五栽着一盆单瓣水仙。就说好花,屋子越发暖,花越发清香了。黛玉却说她的屋子从来都是药气培着,要宝玉搬了花去,花叶清净了。其实宝玉所爱的正是那药气呢。
我收回神来,继续听。“后来,你娘的病好了,井峪你姑姥娘谁的都知道我给你娘治好了病,村里好多人来找我开药方。冯燕德还来找你爹让给他的闺女开个药方,我都没给开,病症不一样,不能随便用。”
“听说后来她好了。”一直静悄悄的娘一直在静静聆听啊。“你表姑来叫你爹给开药方。你爹还木起。她说俺表哥有空时可给我写啊。”
爹说:“我不是不给她写,是不对症啊,她是吼吼得喘,是气管炎,不是肺寒导致的哮喘。”
“爹,中医还挺好玩那,就是号脉难。”
“是啊,很难学。”听爹说,我想起一位中医朋友试脉的情境,还有试过后一一得通透的话语 ,不由肃然起敬。
爹端然坐着,他永远是那种状态,高洁自在。而这药方,原来有这样曲折的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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