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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忆是小年 崔麦来
(1) 人生犹如白驹过隙,从少小离家到武汉空军当兵,又从山工大毕业当上新闻记者,不知不觉中,我这个土生土长的少年郎,已变为城市退休的白头翁,可是,童时过年的记忆,还是那样刻骨铭心。 在城里过年,年味越来越寡淡了。数年之前,一个“禁炮”令,让火爆的新年变成了哑巴;新冠爆发后,一个“防疫”令,又把拜年的队伍关进了笼子,过年的兴致节节败退。 越是如此,越怀念童时过年的美好时光。我的故乡是鲁中平原一个叫西王官的小村庄。那时很穷,父老乡亲虽家家养猪,但平时很少能吃到肉食,人们最大的期盼,就是过年杀猪,能吃上肉蛋饺子。 (2) 我小时候特馋,听说吃饺子,就提前留着肚子。跨进腊月,小孩就掰着手指头盼过年,当唱着“过了腊月二十三,过年还有整七天”的民谣蹦高时,父母已开始准备过年的饭食。 我家人口多,大小七张嘴,加上七姑八姨的过年来客,起码要准备半月的饭食。那时没有机电,碾米磨面,蒸馍蒸糕,擀饼摊煎饼,主要靠母亲忙活。晴天还好些,若遇雨雪天,柴火潮湿,呕烟扒火,母亲做完饭出来,就像黑脸包公。 到了小年,忙年就更加紧锣密鼓。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去打酒。三十晚上,熬一宿。这就是忙年的写照。 (3) 过小年有两样隆重活动,那就是“除尘”和“祭灶王”。母亲说,只有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给灶王爷备好干粮和马匹,他上天汇报时才会多说好话,保佑全家人幸福安康。 在信用社上班的父亲,过小年时都会早早回来祭灶。母亲说,灶王爷上天之前,会统计好家里的人口,若有漏报,那个人来年就会有不测祸端。因此刚过门的媳妇也不许在娘家过小年。 腊月二十三,是灶王爷升天的日子,我们那里叫辞灶,天不亮母亲就会在灶台前,点上蜡烛,摆上供品,燃起香火,给新贴上的灶王爷画像磕头,请灶王爷保佑一家老小平平安安! 母亲做的祭灶美食,总是特别的大方,尽量多做一些,让孩子们吃够数,还要给村里的两个孤寡老人送去两碗。我最乐意给母亲跑腿,送达后他们会眼含热泪,夸母亲贤惠,夸我懂事。 据说,灶王爷一上天,直到除夕才回来,这段时间家里诸神不在,因此扫尘、结婚等都不需再挑吉日,天天都是好日子。人们利用这段时间杀猪宰羊,置办年货,迎接新年的到来。 (4) 小年之后,是故乡人赶年集的日子。那时的普通人家,还买不起自行车,数公里的乡间土路,全靠步行而往返。吃过早饭后,怀揣零钱的小孩跟随大人,浩浩荡荡的上路了。 小时候,过年比现在冷,有一次小年下了大雪,到处冰天雪地,西北风像刀子一样,但这丝毫不影响人们赶年集的热情。一路上,孩子们依然抓起雪球打雪仗,点燃鞭炮对着甩。 老家的大集,逢五排十,十里八乡赫赫有名。长街两旁,各类商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一字排开的肉架子,被人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肉案子上摆满了一扇扇猪肉,还有猪蹄猪头。 年货扛回家,全家开始忙活。父亲处理猪蹄和猪头,母亲先剔出骨头熬制老汤,再把猪肉分成三份:一份剁肉馅,包饺子或炸丸子;一份煮成方块肉,炒菜或供养;一份腌制起来。 (5) 临近春节,我喜欢年画胜过鞭炮。父亲买年画时总带上我,让我挑选很多历史和神话人物的年画。像花木兰替父从军、梁山伯与祝英台、武松打虎等。闲时,母亲常给我们讲年画里的感人故事。 小年以后,家家户户都要写春联。大门上的对联,是一家的门面,特别重视,或抒情、或写景、内容丰富,妙语连珠。父亲在信用社交际广,我家的春联,都是他买带金粉的红纸,请当地文豪来写。内容多是家国情怀,家风传承方面的。 我们家族最爱贴的一副春联是:“又是一年芳草绿,依然十里杏花红”,看似庸俗,实则包含了多少生命感慨,多少昨日的无奈,多少明天的希翼啊! 或许是代代相传的好家风。让我家出了3个革命军人,8个大学毕业生。爷爷是1936年入党的抗日烈士,生前是渤海军区3支队的八路军;我和二弟都是七十年代入伍的解放军,他是陆军,我是空军。 我们家即是烈属,又是军属,每到春节,政府都敲锣打鼓,给我家颁授“光荣牌”。大年三十,妹妹帮母亲准备年夜饭,父亲带领我们贴春联,不多时,大门贴上写好的春联,门楣贴上五颜六色的罗门钱,红红绿绿,光彩夺目,村里人无不羡慕。 (6) 故乡民风淳朴,老人都相信风水,认为子孙发达,是因为占了风水宝地,占了“状元胡同”。虽不知有无考证,但村里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多年来,与其相背的两条胡同,不少农户把大门改到了这条胡同。 据保守估计,从此胡同走出去的西王官人,足有半个连之多。工农商学兵,科教文卫体,分布甚广。他们工作在大江南北,各条战线,为建设富强美丽的祖国贡献着自己的聪明才智! 家是最小国,国是千万家。每当有人以羡慕的口气,赞叹我家的风水,赞叹“状元胡同时,我们常微笑不语。此时他们哪里知道,在革命和求学道路上,我家祖孙三代,经历了怎样的牺牲和付出。 故乡的年俗丰富多彩,上年坟也不例外。村里人重视宗族,讲究辈分,在上年坟时最为明显。一般都是结帮成群,组成几十号人的上坟大军。坟地成了热闹的集市,成了阴阳两界的对话舞台。 按传统习俗,女性是不上坟的,兄妹五!个,我是长子,父亲健在时,多是带着我上年坟,上坟大军中,有弯腰佝背的老者,两鬓染霜的壮年,血气方刚的青年,也有稚气未脱的孩童。大人们提着供品,孩童们举着鞭炮,游龙似的向祖坟进发。 那时的祖坟,面积很大,古松参天,墓碑林立,庄严肃穆。文革破“四旧”时,坟头平掉,变为耕地,唯一保留了我祖父的烈士坟。父亲自幼失去父母,对我来说,祖父母只是一个传说。每年上坟,父亲都告诫我,要学会做人,懂得感恩,要好好读书,为祖宗争光。 (7) 大年初一的黎明,各家各户静悄悄,供桌摆上鸡鱼糕馍,再次点上蜡烛,燃起香火,饺子出锅后,我们开始燃放鞭炮。鞭炮响过之后,红屑满地,散发出富贵、快乐和吉祥。 家乡人有正月里看年戏的古俗,小时候,从初一到十五,十里八乡不少村都搭台唱戏。可那时天公偏不作美,常常房顶盖满积雪,房檐挂满冰锥,大地冻得裂缝。但无论多冷,也挡不住戏迷们的热情。 姥姥的村里每年都唱吕剧,因小妗子在戏里演主角,姥姥倍感自豪,每次唱戏,她都提前通知所有亲戚,从四面八方赶来陪她看戏。受姥姥和母亲的影响,我至今酷爱吕剧。 最令我难忘的剧目有:《墙头记》《王汉喜借年》《梁山伯与祝英台》《姊妹易嫁》等。当地有“听得坠琴响,饼子贴到门框上”之俗语,可见,吕剧音乐是多么牵动戏迷们的心。 (8) 正月里看年戏的这些天,无疑成了村民一年到头最难得的悠闲享受。简陋的戏台,是乡村农耕生活中一面精神旗帜,它释放着村民的悲喜忧伤,抚慰着村民们沧桑粗糙的心灵。 岁月悠远了懵懂的童年时光,转眼间,我已经跨入古稀之年。年集的叫卖声,年夜的鞭炮声,年戏的锣鼓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永远是那样真切,令我今生今世永难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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