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嫁的时候，母亲曾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公婆拉扯三个大学生很不容易，你一定要好好孝敬他们。” 所以，从开始，我就对公婆怀有深深的敬意，多年以来，一直如此。
-----题记
2011年，五一节，一家三口回老家看公婆。
听到停车的声音，公爹像一直候在门口一样，一下出现在我们面前。把我们迎进家门，公爹又忙着去东边的饭棚里烧火、做饭。吃饭的时候，公爹摆上酒，非要和他儿子喝一杯。
我急忙制止，我告诉公爹，开车是绝不能喝酒的。
公爹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知道，公爹是想用喝酒的方式来表达他对儿子的亲昵和想念。
我急忙起身给公爹斟满杯，又给自己倒了半杯，我说：“爹，我陪您喝点。”
一向沉默寡言的公爹看也不看我，自顾自地端起了门前杯。
我下意识地想看看公爹一口喝了多少酒，却于无意间瞥见了公爹的手：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因为操劳过渡骨节已严重变形。老人夹菜的时候，手开始微微颤抖。
我慢慢抬起眼，看到公爹饱经风霜的脸上遍布深深的沟壑。我的心猛烈地动了一下：喊了这个老人二十年的爹，我好象从没这样贴心地关注过他。
听婆婆说，公爹十三岁那年，父亲去世。留给公爹的除了几亩贫瘠的山地就是被裹脚缠小了脚的母亲和偎在母亲怀中的弟弟妹妹。从此，在别的孩子还撒娇的年龄，我的公爹过早地挺直了弱小的腰身，做起了家庭的顶梁柱，与他的母亲一起为他的弟弟、妹妹撑起了一片天，靠着几亩薄薄的山地风里雨里苦渡生涯。
公爹一直忘不掉父亲弥留之际攥着他的手说过的后悔没让他读书的话。从小不识字的公爹清醒地意识到要想改变家庭的命运必须读书，他咬着牙把小他六岁的弟弟送进学堂。过早饱尝了生活艰辛的弟弟，格外珍惜哥哥给自己提供的学习机会。他以全校最好的成绩从小学升到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济南某单位做了工程师。看到弟弟出人头地，公爹心中充满了说不出的自豪。他很快张罗着给弟弟找了媳妇，成了家。媳妇娶进门，当公爹想直起腰喘口气的时候，厄运突如其来，公爹的弟弟吃鱼时被鱼刺扎了喉咙，导致发炎和病变，最后竟不治身亡。多年的心血和希望付诸东流，失去手足的痛如同一根钢针直扎向公爹的心灵深处。年轻的公爹遭了霜打的茄子一般，一下老了好几岁。料理好弟弟的后事，抽了几袋闷烟，拂去身上的积尘，公爹再次弓起腰身在田地间耕作。
公爹在田间劳作，婆婆加入大队成立的馒头房，夫妻俩起早贪黑，含辛茹苦，上养着老娘，下养着四个儿女。生活的重担压弯了公爹的腰身，却更加坚定了他供孩子们读书的信念。在那个贫穷的年代，公婆硬是靠那几亩薄薄的山地先后供养三个儿子上了大学。
改革开放后，大字不识几个的公爹离开家到大伯哥教书的小城卖馒头补贴家用，在异乡的街头，老实憨厚的公爹不畏酷暑，不惧严寒，面对着形形色色的顾客，凭借诚实和勤劳经营着馒头摊点赚取微薄利润，苦撑苦熬地盼着三个儿子早点成家。
儿子们先后成家，公爹没有闲下来颐养天年，他又到小叔子承包的酱菜厂帮忙。
小叔的初衷是想让公爹帮他看看门，闲不下来的公爹却是什么活都做。那次去看公爹，年近七十的公爹正轻松地推起一车萝卜。怕公爹闪了腰，我惊叫着跑过去阻止，公爹很轻松地说没事。我因此很多次、很心疼地对婆婆说别让公爹干了。婆婆说，他是心疼他小儿子。
那以后，差不多十年的时间，我与公爹见面的机会不是很多。大概只有逢年过节大家才一起回家团聚。
90年，我在周村店上班，有一天，公爹突然到店里找我。我很诧异地问他找我有什么事？他连连说没有什么事，他只是路过。
公爹走后，我打电话问婆婆有什么事，婆婆说：“没事。可能你爹想你了。”
半年之后，商场装修，我正带领员工里里外外地忙着，公爹又来看我。这次见面的时间只有几支烟的功夫，公爹抽完几支烟就起身走了，我们仍然没说多少话。
公爹走后，我很遗憾没有好好地招待他。后来转念一想，当公爹看到我忙碌的身影，看到我被员工前呼后拥，不善言辞的公爹一定会从心底里为他的儿媳感到骄傲。这也许是我能给予他的最大的欣慰。
二十年的时间，公爹在岁月的磨砺中一点点变老，变老的公爹依然在不遗余力地为我们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他和婆婆一起从村南头的庄稼地里推来一车车土，在院子中央围成一个三米见方的菜园子，用一个侍弄了大半辈子土地的老农民的功底扎好了丝瓜架。别的不说，单看那横成行竖成排的丝瓜架扎的那么细致、那么美观，仿佛扎架子的不是一些枯枝，而是一些艺术品。这三米见方的菜园子种上了丝瓜、黄瓜、豆角、芸豆、茄子、辣椒，有了这个菜园子，我们年年都能吃到新鲜的无公害蔬菜。
11年深秋的一个晚上，公爹晕倒，被送进医院，终因脑血管破裂、充血量达到80%而抢救无效去世。
说来奇怪，公爹去世的那天早上，我们开车赶赴医院，车窗玻璃怎么也摁不起来，深秋的清晨挺冷，就在那瑟瑟的秋风中，我们敞着车窗玻璃疾行。我被冻的浑身发抖。等到了医院，老公找同学帮忙去修车窗玻璃，竟被告知，一切正常。自己再一看，确实是正常。
公爹出殡那天，从村头到家的那条崎岖山路上挤满了人，这是我二十年来第一次看到村里这么多人，大家默默地跟着送行的队伍，给这个德高望重的老实人送行。
公爹去世后，转过年来，公爹赖以生存的那片土地被开发成文昌湖旅游度假区，为了这个湖区的前身萌山水库的建设几经搬家的公爹最终没有看到文昌湖巨大的变化，没有享受到湖区开发带来的新生活。婆婆说：你爹受了一辈子累，到了该享福的时候，他走了。
去年除夕下午，兄弟三个去给公爹上坟。晚上，我家老刘竟浑身酸痛，食欲不振，总有昏昏欲睡的感觉。婆婆找明白人一问，说是公爹跟了他回家过年。公爹一直在牵挂着我们？一如我们一直思念着他。
今年春天，婆婆的邻居告诉婆婆：你儿媳文章写的好，是个作家。婆婆十分迷茫地说自己不知道这回事。公爹更无从知道喊了他二十年爹的我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这不重要。他知道我对他的尊重和感激就行了。我深深感激公爹给我培养了一个优秀的男人：他正直、善良、上进。尽管他有些大男子主义、也有一些小缺点…..
愿天堂里的公爹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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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0-13 20:1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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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0-13 22:20:0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