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玩月楼主 于 2014-10-10 14:33 编辑
一棵柿子树
王光福
写下这个题目,突然就想起了一首歌。“世界上有很多美丽的地方/它们常常引起我的幻想/埃及古老的金字塔/俄罗斯神秘的白夜/赛纳河畔迷人的黄昏/和挪威午夜的太阳/但是我最爱的只有你/可爱的中华/我最爱你可爱的中华”。我认为这是天底下最笨最臭的歌词:把世界上著名的美景绘形绘色说了一遍,就是不爱;我们堂堂中国不是没有好东西,就是不说;这个傻子就知爱空空洞洞的两个字“中华”。为了不犯同样常识性错误,我回忆老家,就写一棵实实在在的柿子树吧。 那傻子到过那么多地方,——彼处有无柿子树?我只在国内溜达过,只要见柿子树,我就对身旁的大姑娘小媳妇儿卖弄我的植物学知识:柿子树没有天生的,都靠嫁接;其老本多为软枣树,黝黑;其枝杈才是柿子树,略白。她们顺我的手指看去,真发现柿子树都在一人高的地方有一圈切痕,就像《聊斋》里夜间被换了头的美人的脖子;它们并不以为难看,或许还以此为荣呢——每一棵柿子树都是两种树木婚嫁结合的典范。 我有关柿子树的知识都来自老家。老家山上到处都是柿子树,西峪的后坡也就是阴面有一棵粗而高的,不知高寿多少,树干空空能藏得人。虽然面色苍老、枝秃干瘪,碰上不旱不涝的年景,也能接几百斤柿子。我奶奶说:“旱枣涝栗子,不旱不涝收柿子。”枣她吃过,我家南屋北屋后边共有三棵大枣树,比鲁迅后园的墙外还多一株;栗子就不一定见过了,两只小脚一辈子没出村,等我认得栗子时她已走了;但她对树木与雨水关系的概括一定对。——不仅是为了押韵,这是祖辈口传心授的生命秘籍。 树干中空,不知何时就住进了一窝大马蜂。大马蜂住树洞,本来不碍我们事,因其并没住在我们的门框或房梁上。可我们那伙孩子就是发踹——简直就是欠踹——不知谁竟发现了这一天大秘密,那时马蜂窝已比碗口大了,于是就议定中午不睡觉去捅了它。 人们没见过拖把,所以找不到拖把柄。我们就随便折根树枝,再找些枯草干柴,用野藤蔓缠在树枝头上,然后掏出火柴点着,选一个胆大心细的——那时我们还不知“与职称挂钩”这一说,却也都抢着去炸碉堡,所以还得推选,尽管不用投票——举着火炬去点马蜂窝。在有人拾掇火炬时,别人早就披挂整齐:头上身上都绑满树枝青草,打扮得比邱少云还更像“植物人”。“轰”的一声马蜂窝着火,“哄”的一声千万只马蜂飞起追我们。我们四处逃散或就地卧倒,把胳膊肘磕得少皮无毛。不知是老天可怜我们这伙没有任何玩具也不懂做任何游戏的孩子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我们竟无一人被蜇。那真是危险之极而又兴奋之极的壮举啊,比钻山洞、跳机井刺激多了。 马蜂被烧死了,赶跑了,窝还有残存。我们就够下来掰碎研究。因为不是蜜蜂,所以没有蜜。但却有不少嫩嫩的幼蜂,于是就用指甲揪出来吃。虽然不至于恶心,却也不是什么美味,——当时就有人建议漤柿子吃。 生柿子涩,吃了拉不出舌头来,要漤熟才能吃。树上的柿子才有铃枣大小,离成熟时节还早。我们那管这些,个个都是爬树好手,赛过猴子,一会就一人摘下两布袋。接着在地上挖坑,挖好坑就在坑的四周厚厚地铺上一层柿子叶,然后把柿子捧到里边摆好,最后盖上土,做好记号,预备一星期后扒出来分食。 谁忍得了一星期?三天两头就去扒开看看,看来看去就把它们看熟了。于是扒出来,墨绿墨绿,个个都如水晶大葡萄。尖尖起指甲来把外边一层薄皮剥去,再尖尖起牙来咬肉吃,尽管还略带涩味,但也吃得舔嘴伸舌,称得上是山中至味了。 可是,也有意外。因为我们是一伙,村里大大小小的孩子几十个,不知分为多少伙。不一定人人都去戳马蜂窝,却个个都喜欢漤柿子吃。于是就到处瞅寻,不用日本鬼子的探雷器,也会找到别人埋藏的柿子。找到了自然不会留着,吃掉一半或全部吃掉都是常事。不知是我们跟电影上学的还是电影上跟我们学的,有些孩子喜欢使坏,偶尔就在吃光的土坑里拉上屎,——后果不说而知,这有《地雷战》上的日本鬼子为证。 我们都是闹着玩,撑死能用几个柿子?真到秋后收获时,还得由父亲把柿子摘下再由母亲把它们削成饼,卖进收购站去换钱。摘柿子得两人配合,一个在树上,一个在树下。树上的站在粗树杈上,用夹杆子一小枝一小枝把柿子扭断,放到系筐里;系筐上拴着绳子,绳子搭在树枝上,另一头由树下的抓着或拴在矮处的树木上。树上的摘满了,吆喝一声,树下的就放开绳子把系筐放下来,再换上一个系筐抽上去,摘满,再放下来;等摘满四系筐,树上的溜下来,和树下的一人一担把柿子挑往场里去,颤颤悠悠,像蹦着四个红灯笼。 多年前,老同事和我说个笑话,他们村有个大姑娘上树摘枣,一脚踩着一枝树枝。摘得正欢,树枝突然一颤,把她两腿给劈开了。毕竟是大姑娘,羞于说“劈”,就灵机一动说:“宽杀俺嗹!”这是枣树,树枝有弹性,若是柿子树,她可就“噗嚓”一声来不及琢磨是“劈”还是“宽”了。柿子树枝最脆,一不小心就会踩断,很多粗心人都吃过它的亏。
2014.08.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