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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到中年,现在的事想记记不住,过去的事想忘忘不了。秋风乍起的时候,自然不自然的想起了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山里的徐奶奶来村里卖柿子的往事。
那时候,她头上戴着老年帽,身上穿着大襟夹袄,扎着裹腿,穿着手工缝制的裹脚鞋。弓着腰举着拐棍,嘴里不住的发出“哼哧哼哧”声。胳膊上挎着一个篮子,里面大约有二十几个柿子,颤颤抖抖的走到大队门口,找个朝阳的角落,把蒲坦往地上一撂,篮子轻轻蹲在地上,就算开摊了。
看到徐奶奶的篮子,小孩们就知道她又来卖柿子,不用招呼,呼啦就围了上来。别人卖的柿子都是经过温水浸泡,这样暖出来的柿子吃到嘴里脆生生的,有嚼头口感好,这叫“暖柿子”。徐奶奶卖的是“烘柿子”,就是摘下来以后,把柿子挂到屋檐墙头,任其自然风干。用时光老人的耐心把它们晒得变软,直到果肉变成果汁,拿在手里像一个软皮蛋,能感觉到里面的果汁在走动。我们就从附近麦垛里找根麦秸当吸管,“哧溜哧溜”吸进肚里,慢慢品咂,权当喝了一杯蜂蜜水。
那个年头人们手里都没钱,卖货的卖不动,想买的没钱。猴子比我大六岁,是生产队长的儿子,也是我们的孩子王。他看见徐奶奶又来卖柿子,口水都流出来了,可是翻遍全身找不出一分钱,馋的直跺脚。虎子是记工员的儿子,也是我们的智多星。不知他从哪里找来一张皱巴巴的,五十年代发行的五分纸币。(那时这种纸币已经停止流通)。猴子眼珠一转说:“就用这张钱买柿子,大家看我眼色行事,都说这是五毛的啊!”
猴子把这张钱递给了徐奶奶,说是买五毛钱的柿子。老人家接过纸币,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说:“小家伙,这张钱怎么比原先的又窄又短,颜色也不一样,不像是五毛的啊?”猴子赶紧说:“这是新发行的,以后五毛的都这样了!”说完朝我们使了一个眼色,大伙就齐声附和道:“是五毛的,这是新钱,以后都换成这样的了。”也许是徐奶奶年龄太大,平日里不经常接触钱,亦或是耐不住这群孩子的磨叽。犹豫了好一阵子,拿起一个柿子又放下,来回掂量多次,才给了我们。
小伙伴们接过柿子四散逃窜,顾不得找麦秸当吸管,撕开一点皮,扣到嘴上就吸。真过瘾啊,弄得满鼻子、满手都是柿子汁儿,依然不管不顾,用衣服袖子一擦就算完事。
这些年,山南海北我也去过不少地方,可是再也没有吃到徐奶奶家那么软那么甜的柿子。每每想起当年的顽皮,就让我内疚。有时想起她佝偻的身影,夜里都睡不着觉,直恨自己年少时怎会干出这么荒唐的事。参加工作后,我曾跟山里的同学打听徐奶奶的近况,同学说老人家早就不在人世了,这成了我心中永远的痛。
前些日子,借家乡举办一个乡村游活动,我回了一趟老家。朋友约我来到当年徐奶奶居住的那个小山村,说是这儿准备搞旅游开发。望着山坡荒岗、院落村头到处都能看到大小不一的“红灯笼”,在遒劲的树枝上向我摇摆着,像是原谅了这个知错的孩子,我的脸霎时变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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