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闺女

庞浪鹰

        孔氏有女，年过三十五岁未嫁，人称“老大闺女”。

        孔氏女未嫁是有历史原因的。一是长相实在是不太及格，虽然不算难看，但眉眼五官加上四肢身段没有一点标致处。二是性情极为内向，很不擅长与人交流，常常是半天没有一句话。用村里话形容，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估计她这性情也和长相有着直接的关系。她二十多岁的时候，也不是没人给她说主，但对方的长相大多比她更寒碜。经历过几回后，她便彻底伤了心、死了心，对家里人说这辈子不找主啦，就在娘家过到老。爹娘拗不过她，打也打了，骂也骂啦，但她就是不松口。只好由她。

         后来爹娘相继过世，弟弟也结了婚生了孩子。弟弟和弟媳妇都是老实人、善良人，对待这个老姐姐倒是很好，从没有片言欺侮。孔氏女安分守己，每天给弟弟一家做饭、洗衣服，再不就是下坡干农活。因为已经绝了婚姻的念头，她对待自己更是随便，吃也随便，穿也随便，更别提打扮了。人类忙着挣钱、忙着出名、忙着包二奶、忙着贪污、忙着搞恐怖活动，忙着这样那样的坏事和好事。而她则完全置身事外，处之泰然，不闻，不问，甚至电视也少看。弟弟生了儿子。她给弟媳妇伺候月子，给小侄子洗尿布。小侄子断奶后，她负责带着，让弟媳妇腾出功夫来上班。就这样忙里忙外，忙黑忙白，孔氏女十几年都没有到过数十里外的县城。心如止水，心如死水，她被整个世界遗忘，她也遗忘了整个世界。偶然对人说：“啥时候才活到死啊。”却也没有动过寻死的念头。眼看她满头黑发白了一小半，村里人说：“这闺女这辈子瞎啦。”

        这年，孔氏女三十八岁，小侄子六岁。谁也没想到，六岁小侄子的一句话使打破了孔氏女数十年的平静生活。临近过年的一天，小侄子拿着一包饼干在家门外的路上边玩边吃，孔氏女尽职尽责地看护着他。许是她也饿了，便对侄子说：“给大姑个饼干吃吧？”小侄子正要行动，一抬头看到妈妈走来，立刻瞪眼道：“不给你吃，我要给妈妈吃。”于是撒腿跑到妈妈跟前，将饼干塞到妈妈嘴里，又亲了亲妈妈的脸。这包饼干是她买给侄子的，侄子是自己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但换来的竟是这样的结果！

        看着弟媳妇和侄子亲热的样子，孔氏女的脸色惨白，脑海里电闪雷鸣、暴风骤雨，然后是天崩地裂......她坐到地上，不言不动，眼光呆直，谁叫也没反应。弟弟、弟媳妇过来想拉起她，她用力抖搂手，扭着身子不起，左眼里弯弯曲曲流下一行泪，接着右眼里也流下一行泪。泪色有点发红。众乡邻数十个围拢来，议论纷纷：“哎，这是魔怔啦，魔怔啦。”忽然，孔氏女滚倒在地，没人声地哭嚎起来：“爹，娘！爹娘！你们也不来看看我，光顾着在那边享福啦。爹啊，娘啊！......”不知道哭了多久，她一身灰土、满脸鼻涕和泪地站起来，对大家伙说：“大娘们，婶子们，给我说个主吧。”

         一年后，孔氏女结婚。四十一岁那年秋上，她在县妇幼保健院一胎生了两个儿子。如今，两个孩子都已经上了小学。她变得爱说爱笑爱打扮，更奇的是相貌、身段，竟然凭空丰满漂亮了好几倍，让满村里的人都惊呆了眼。有几个男人看到她回来走娘家还说：“哎，下手晚啦，下手晚啦。”

黄学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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